边命令,高城升调担任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WWW。qВ5、c0М\
高城在团长的办公室里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别的什么。王庆瑞盯着,没听到高城异议,他就算是满意了。两人默默地打量一会儿,王庆瑞最先开口了,他说:“你有什么话要说?”高城果然很平静地回答说:“我服从命令。”
王庆瑞笑了笑:“好像还是有些情绪,因为钢七连?”
高城说:“这两天我刚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刚才我又明白一个道理,无业即业,无图即图。”团长没听明白,高城解释着,“最重要的是先做好手上的事情,我这两天刚接触一个人,错误之皇,每做对一件小事就被他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有一天我一看,好,他抱着的已经是让我仰望的参天大树。他教会了我这些。”
“是许三多?”
“嗯。一直他做出什么来我都瞧不上。执拗是傻子的活力。可现在看来,信念这玩意儿真不是喊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们也太聪明了点…您还记得他吗?”
“尤其记得他去七连你跟我嚷嚷。”
“那是过去的事了,我有一个要求,我想带几个骨干去装甲侦察营。”
团长随即笑了:“说说你的人选。”
“第一个,许三多。”
王庆瑞又是笑笑:“门都没有。七连还有物资,许三多归团部管理,看守物资。”
高城愣了一下:“那么,我要伍六一。”
“那也是个狠角”,王庆瑞想了想,“也是门都没有。走了你我已经很可惜了,尤其是这通聊了之后更觉可惜,没什么事就去吧。三年军校,一年排长,三年连长,我希望你对得住这七年。”
高城只好走了,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王庆瑞正看着桌上的战车模型出神。高城最后说出自己的担心,如果他再走了,钢七连就剩下许三多一个人了。团长点点头说知道。高城便什么都不能再说了,他只有悄声地把房门带上。
高城独对着七连空地外立着的士兵入伍宣言,那本来只是为了显示七连特色而搞的独树一帜,现在,说过那么多的豪言壮语,这些朴实无华的话反倒让他有更深切的感触,高城像在看着一种全然陌生的东西。
许三多在打扫整个七连的卫生,这活可轻可重,如果要马虎,活很轻,如果要较真,很重。许三多把这活搞得非常重。
许三多看外边,高城还站在那块宣言跟前。
抠边挖角地打扫了一会儿过道,再看,高城拿了扫帚在扫外边的空地,这是大事,除非集体活动连长一级的军官才会拿个扫帚意思一下。高城是踏踏实实地扫地。
许三多急忙跑过去:“连长,我来!”
高城:“你里边,我外边。两地方,摽着干。”
许三多一时因高城的神情有些愣神,但高城认真得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点点头,继续对付自己的过道。
每一片落叶,每一点尘埃,足够里外的两个人打扫到日暮。
当天晚上,没有再住在许三多的宿舍,但是高城把自己的CD和卡式合一的便携音响,一些音乐碟和卡带,还有一摞子书都一股脑地送到了许三多的宿舍,这些高城送出的私人财产已经堆了许三多的半张桌子。
那天晚上,连长很怪,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比上个晚上更加奇怪。他没有明确地告诉我要走,大概我们都明白,对方的伤口正在慢慢恢复,不该再给一下撕开。
起床后,没有高城的捣乱也就不需要那么多收拾,许三多径直在做着长跑前的准备工作。
许三多活动着关节从高城门外过去,并且想起曾经约好一起跑步的话。他敲着连长的门,没动静。他只好放弃。在今天也像在昨天一样,跳跃,高抬,单杠动作是用来活血,然后跑上团大院的操场。
许三多在跑步,在众多早操的队列中是一个孤独的士兵。
在今天也像昨天一样,一万两千米,四百米的操场,三十圈。有个目标又没有目标,多跑一步似乎就离它近了一步。今天我不会再蠢到问班长什么是意义,那真是句傻话。
那个大汗淋漓的许三多从外边回来,并且再次轻叩了高城的房门。还是没动静,许三多只好回到自己宿舍,刚刚脱掉奔跑时给自己加上的负重,外边就有人敲门。许三多自然地以为外边是晚起了的连长大人,但开了门,是阴沉如昔的伍六一,这位现在是机步一连的三班长。任何原七连的人出现在这里都是惊喜,许三多笑容绽放,然后被伍六一给看得收了回去。
伍六一:“我替连长带个信来。”
许三多他下意识地看看高城的房门。
“不在,走了,已经到师部了,在你跑步的时候。”他仔细看着许三多的表情,“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确切说是升了。你不高兴?嗯,你也明白了,七连就剩你一个人了。”
许三多仍在错愕着,但高城留下的那堆什物让他不再错愕了,当错愕消失时就觉得无力,他找了张椅子坐下。
伍六一:“跟我打一架吧,许三多。”
许三多讶然地看着他。
“我一直就想跟你说这话,跟我打一架。找个没人干扰的地方,忘掉格斗技能,就是你一拳我一脚,吃了痛,会忘掉很多难受的事情。跟我打一架,会好受很多。跟你打一架,就是我对你的安慰你的照顾。跟我打吗,许三多?”
许三多已经不讶然了,但仍看着伍六一。
我们对视。沉默看着愤怒,愤怒看着沉默,沉默和愤怒都伤心得像是受了内伤。
“不。”许三多摇摇头,“谢谢。”
伍六一转开了头,他有些不屑又有些怜悯:“那你只好自理了。”
连部活动室里,一张刻录碟放进了机器。电视屏幕上开始的是那个在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后晕得不成人样的许三多,哭泣着、呻吟着、坚持着,摔倒又爬起来。
前指导员洪兴国的失败之作上充斥着人群,七连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屏幕上晃动着许三多血肉模糊的双手。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看着。
许三多从过道上走过,为了打扫卫生每一间宿舍门都是洞开的,每一间宿舍都是空空洞洞。在洪兴国的摄录镜头上充斥着人群,年青士兵的活跃几乎挤炸了这栋建筑物。
前代理班长许三多坐在一张马扎上,身边像开会一样,马扎排成了方队队形。许三多抓着高低铺在做着引体向上,他抓着床杠翻到了上铺,呆呆地躺在空铺板上。然后将脸贴上粗糙的铺板。许三多一个个打开空空的储物柜。
许三多在走廊里翻着筋斗,许三多在桌上拿着大顶。
一个过习惯群居生活的人离群索居会做什么他就在做什么。
月光下的单杠吱吱呀呀地在响,许三多正在上边一个个做着单杠大回环。
许三多重重摔了下来,躺在地上。
月夜的军营万籁俱寂。
许三多看自己的手掌,手掌完好无损。
那天做了不知道多少个回环。手不会再伤着了,手上的茧子厚得图钉扎不透。班长说这茧是枪、战车、军营里所有一切磨出来的,叫做兵茧。有这茧的叫做老兵。
他的幻觉中的欢呼声忽然响起,那来自许三多两年前的某个时候。
没人的时候忽然明白我以前是什么,被连队宠坏的孩子。现在才真的没人宠了,老兵没人宠。
许三多站在院里的车道边,微笑。微笑的对象是从车道上驶过的战车部队,那支纵队显然是去靶场或者演习场,车上的人荷枪实弹,伍六一、甘小宁,许多原七连的兵都在其中。
伍六一看见许三多便别过了头,甘小宁傻乐。
许三多也傻乐。
当战车驶走时,许三多脸上的笑容也退了下来,那纯粹是机械的反应,许三多真实的表情是没有表情,作为一个主要是看守空房的人来说也不需要什么表情。
一天又一天。白天很好过,学了东西就总会用得上。
许三多现在已经成为了杂务兵,简称杂兵。看守房屋、打扫、维护设备、官面的借用、私下里的帮个忙,一切可能用上的地方。江山世代有人出,一个季度不到,三五三的人很快忘了杂兵以前曾经是个尖子。他抽屉里已经有一摞这样不明情况的兄弟单位写给他连长的感谢信。
晚上。难受的是晚上。不管你有没作为,不管你学了多少,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全都一样。
每天晚上的许三多都在疯狂地洗着衣服,每天!还能要求一个没人管理的小单身汉怎么做?
现在许三多被借用干的事情是一帮学生的军训。
乱七八糟一通枪响,基本全飞,靶子周围的石头块没少遭罪。铁面班长铁了脸看着,不生气也不失望,倒像是理所应当:“下一组准备。”
他身后是许三多,接了枪,翻过来,半分解,查弹膛,动作利落之极。
这短暂的瞬间刚才的射击者们已经围了过来,一帮子军训学生,打出刚才那样的成绩确实理所当然。
学生:“班长,你真会耍酷。”
许三多:“我不是班长。代理的,撤了。”
学生嘿嘿地笑:“见了士兵叫班长,见了班长叫连长。懂不?”
许三多也只好机械地笑笑。显然,他比那位铁面更受欢迎,休息间隙便是七嘴八舌。
学生:“干吗不是你教我们?”
许三多:“我来帮忙的,尽量不耽误他们正常训练。”
学生:“你不训练吗?”
许三多:“也练。”
学生:“你比他强吧?”
许三多:“我不行。”
学生:“我跟他打赌你是新兵。”
许三多:“是来不久。”
学生从身边捡起一本书,冲许三多挥挥:“这是你的?”那是一本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
许三多:“嗯。”
“你是在看还是拿它垫屁股?”
“看,”许三多有点心痛,把书接过来,“小心点,图书馆借的。”
学生有点奇怪:“你看什么?”
许三多把书抹平,一边抹一边由衷地说:“他真行,他一个人活。”
那次许三多几乎交了几个朋友——军训的学生。他们说一个月的军训太过漫长,让许三多帮忙找点书看。三五三团的团书馆也许不能叫“馆”,也就那么不过三十来架的书,但对许三多来说,这确实是个图书馆。
一天军训结束,几个鬼祟家伙在一个背人的角落里站下,许三多非常宝贝地从包里掏出一摞书,都是旧得不像话的陈书。
许三多:“小心点。不让借这么多,我说好话才…”
学生们看起来很失望:“就这么些?好旧啊。版本不行,这什么字体呀?看得我犯眼病。你看这纸张,嘿嘿。”
许三多诧然:“不会吧?”
学生:“你们图书馆多少存书呀?怎么连《悲惨世界》也借出来了?”
许三多:“两万多册。”
学生:“那哪儿是图书馆呀?我们学校六十多万册都不敢叫馆。难怪你从A看到Z呢,吓着我了。”
许三多很自惭形秽:“原来你们都看过?”
学生:“哪有那时间浪费?看看序完了。雨果太啰嗦,托尔斯泰更话,有mARGARETAN吗?VERNOSVINGE?J。K也行。”
许三多张口结舌,佩服到五体投地:“没有…我书看得少…”
于是被学生们拍了拍肩膀,像对一个跟班小弟:“等着吧,等回去我寄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书!把旧货收起来吧。给你能叫书的书。”
于是许三多诚惶诚恐地把书收将起来,他甚至忘了羞愧,只觉得高兴:“那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用不了多久,学生们就要走了,大巴车停着,车上的学生和车下的兵你拍我打,一片哭声。
铁面班长在哭,许三多在哭,跟许三多熟络的学生也在哭。许三多被学生们拍打和搓揉。
学生:“我一定一定把书寄给你!等着啊!我们会来看你!”
许三多哭,哭得不知羞耻。
哭的时候车驶开了,载走哭声一片。
许三多抹掉了眼泪,发现铁面班长红着眼圈看着他。
铁面班长:“走了。”
许三多:“嗯。”
铁面班长:“你哭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诧然:“他们…在哭。”
铁面班长:“他们哭什么?不是一星期都嫌漫长吗?”
许三多:“你哭什么?”
铁面班长:“不知道。”
他们往回走时多少有些意兴索然。
半年过去了,学生的书没有寄来。明信片也没有一张。
团部大院里依然各连列队,吼歌等饭。许三多仍单人代表七连。歌声此起而彼伏,到了许三多时改成独唱,甚至没一个人多瞧他一眼,半年下来大家对他已经看成了习惯。杂兵,七连的鬼魂,像他看守的空屋一样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的存在。
许三多总是在军容镜前慢腾腾地整理军容,他喜欢专注地看着自己。他甚至有时候会伸出一只手试图触摸镜子里的自己。
总照镜子,总担心有一天在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我被人忘了。
许三多依然是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绑腿,天刚蒙蒙亮就跑起来了。
脸上,却是一片空寂。
一群晨练的兵惊诧地看着许三多超过他们,而且身上是负了重的,这几乎是犯了众怒,于是操场上开始了一场无形的争夺。许三多并没意识到身后的追赶,他一边跑,一边在嘴里喃喃地自语着:“你是钢七连的什么人?…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钢七连是装甲侦察连…我是三五三团三营七连一排三班的兵…嗯,那你懂七连吗?”
追赶他的兵已经渐渐放弃了,因为追不上。
许三多奔跑,念叨,这种念叨既不雄壮也不豪迈,最多算一种存在的提示。许三多自己还在不停地跑着,嘴里也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我懂七连…七连有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嗯,我还活着…嗯,光荣而庄严地活着…”
终于有人从他身边超过,而且也是负重的。那是伍六一。伍六一仍是那样,永远地对他不满意,对那种心不在焉的不满意。
他说:“许三多,你在干什么?”
许三多看了看:“说你是伍六一?”
伍六一说:“光荣地犯迷糊!”
许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刚进钢七连反应呆滞的时候,茫然地看看伍六一。
伍六一给了他一脚说:“跑你娘的!许三多!”说着自己加速起来。许三多好像被人喊醒了似的,开始拿出了劲头追赶。
总算有了个目标,两人在跑道上亡命地追逐。
许三多终于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后一圈,他从冲刺中猛然停了下来,在操场边坐下。伍六一没有坐下,他在旁边跳跃着,继续活动着筋骨。
“起来起来!腿抽筋我可不会背你回去!”
许三多无动于衷,汗水湿透了军装,他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伍六一突然觉得不对,他蹲下来,揭开许三多的军帽,他发现帽檐下许三多,眼神极其茫然。
“你怎么啦?许三多?”
“我在看七连。”
“你把自个儿魂看丢了!”
“这个月我跟人说不到十句话。其他时间我都在跟自己说话。”
伍六一:“傻瓜!”
许三多说:“顶不住了。真顶不住了。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我说转。我爸来信说复员回家,我说回。”
许三多突然脸色惨白地捂着脚。果然抽筋了,而且抽得极其厉害,伍六一一言不发地把他揪了起来,在操场边走动着,边走边骂着:“你这个蠢货!你抽风哪!这两事完全背着的,转士官是延长服役,你又说复员?”
“我知道,我没办法。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没说换地方。我一个人。闭上眼以为你们就在周围,屋里都是你们。一睁眼,我一个人。”
“瞧你,就这点出息劲。”伍六一猛地把他推开。
“我爸就要来…已经上路了。”
伍六一抱着胳臂,瞪着许三多一瘸一拐地活动着抽筋的腿脚。
“没跟我爸说七连没了。我爸说复员。我说好。我又没想复员,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我又跟我爸说我不知道复员不复员。我爸说滚蛋,他来给我拿主意。”
伍六一没有回答,他走开,走两步又停下来问:“什么时候来?”
许三多茫然地看着他。
三天很快就过去,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伍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多身边站着,他表情也很古怪。
一切归于许百顺所赐,包扔在一边,刚跟儿子见了面的许百顺叉了腰,以许三多为轴心,把伍六一也包在里边,如市场买肉猪一样上下打量挑肥拣瘦。
许三多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多怀里。
许百顺有点不服:“你就这么孝顺啊?没见面先闪我一下子?”
许三多一边扶,一边满嘴地叫爸!他很想哭。
许百顺没理他,说:“躲得很熟嘛,这里常有人踢你啊?”一边说一边扫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确实长得像常踢他儿子的人。
许三多直接把父亲接到了酒馆里。然而,让许百顺感到稀奇的,却是那些从门前隆隆经过的炮车们,他不时地从椅子提起屁股:“那些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许三多说那是炮营的,自行榴弹炮。许百顺没听懂。
伍六一说:“顶百十台拖拉机吧。”
许百顺看了一眼伍六一,对许三多问道:“你说做了啥代理班长,这是你的兵吗?”许三多说:“他是伍六一,是咱们上榕树的老乡。”
伍六一说:“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的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只好转移话题,说:“咋不吃菜,怎么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他把服务员刚拿过来的一瓶酒抢过来,却怎么也拧不开。伍六一接了过去,两只手指一搓就搓开了,他给许百顺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许百顺要给儿子倒酒时,许三多回绝,部队上不让喝白酒,许百顺不听这些说:“你马上就复员了。”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许三多用不着这么死心眼。
给许三多倒完酒,许百顺就开始摸许三多的肥瘦,他想在部队里有的是吃的,他觉得许三多应该是一身的肥肉,可他发现没肥多少嘛。但许三多告诉他,自己结实了。
许百顺还是瞅着他的许三多没有什么变化:“别人都长出息,你可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对不对,你们?”
许三多告诉他:“见得比以前多了。”
许百顺就瞪起眼睛来,他说:“能有我多吗?我去过广州深圳,进过世界公园,那都照了相。我还坐了摩天轮,喝了四十块一杯的洋酒!回来时是机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车都坐过了!”
伍六一使劲绷住了笑脸。
是没您多。许三多愿意顺从他。于是老头的话就来了,他说:“所以啊,儿子,你这跟我一说想家,我那边主意立马就定了!役期也满了是不是?”
“满了,可是…”
“我知道,差个手续。你啥事不要老子操办?办了,复员了。先不回家,你二哥掏钱,咱爷俩上首都长趟见识!”
“我不要。”
许百顺是标准不听人说话的人:“大哥出息也不大,跟你说你二哥,人模狗样,可倒发了,他跟我说,钱是省出来?是挣出来!是啊,他往南边折腾一趟老家的山货就挣几万,说信得过还是自家人,一起干。现在你看看咱家去,五间,红砖青瓦!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红砖青瓦,再来五间!”
“老大娶媳妇晚,男根耗没了,无子啊!你二哥干脆不娶,摆明了要绝许家后。就指你,精壮童男,就剩阳气啦,两崽子都有戏!”
“…”
这次招待宴会终于在伍六一和许百顺的频繁干杯中结束。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照旁边公厕扎。许三多和伍六一在路边候着。
许三多很苦恼地看伍六一,后者是一副要笑又懒得笑的表情,许三多终于忍不住抱怨:“说是来帮我,又不帮我说话。”
伍六一:“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谁帮得了你?你如果想留下,等老爷子出来你跟他这么喊就行了。”
许三多:“他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多说两句上手就打。他真是我的克星。我以为现在能好点了,可刚才他一瞪眼我浑身都不过血了…六一你不知道,我打小挨的耳光比我走的路还多…”
伍六一:“没入伍时我信,可入了伍光数你每早上一万二吧,就算两万四千步,跑两年多,你今年二十二吧,平摊了每天几千个耳光,真打成猪头了。”
许三多:“你从来不跟我开玩笑,怎么今天就开玩笑?”
伍六一:“因为觉得你好笑。”
许三多失望地看看伍六一,伍六一表情冰冷,许三多将头转开,决定像以前一样忍受这样的侮辱。
伍六一:“也因为我想告诉你,你这两年多攒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爸拦得住的,我看见他就可怜他,因为他注定带不走他儿子。可现在我可怜你,居然会被拴条链子就拖走。”
许三多发着呆。
伍六一看不下去了转身要走。而且说走是真走,大步流星就给了他个背影,而且方向是径直回团。
许三多给噎得连叫的勇气都欠缺,回了头许百顺正好出来。
许百顺:“那一个呢?”
许三多:“有事先回了。”
许百顺:“回就回。现在带我去跟你们领导合计合计,看怎么能带你走。”
许三多被父亲揪了一只衣袖,苦着脸,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进了连队营地,袖子总算被放开,许三多拼命想从空荡荡的脑子里挤出点东西,好吸引开父亲正看着宿舍的眼神。
许三多:“爸,这是单杠…”
许百顺:“单杠旁边是双杠。”许百顺板了脸,许三多只好挠挠头。
许百顺:“我还不认识这是单杠?你们领导在哪?”
许三多:“我是说…我耍个单杠你看。”
许百顺:“不看。这块咋连个人动静也没有?”
许三多:“那是空地…我是说,是我们连活动场地…”
许百顺:“我要找人!找地皮回家圈去!”
许三多:“爸,我们连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它有五十七年光荣的历史…”
许百顺:“好啊。老子我打出娘胎也有五十八年光荣的历史,比它还多一年呢!凭啥役期都满了还不放人?说!哪个门?”
许三多只好指指七连空空落落的门道,许百顺半个磕巴没有,抬腿就进。许三多紧跟,进门前万般无奈地回望下刚走过的空地,眼里写的已经是诀别。
许百顺进了七连宿舍,这里的安静让他心生疑惑,仿似怕踩上地雷的鬼子。
许三多紧跟在后边:“爸,不是不放,是我不想走…”
许百顺瞪眼:“找打…”巴掌已经举起一半,整齐的掌声轰然而响,许百顺吓得浑身一颤。许三多也被吓着了,吓得简直瞠目结舌。但凡还在这个团的原钢七连的士兵,全都在过道两侧站着,他们一个个军装笔挺,好像已经站了多久了。已经空寂了几个月的钢七连宿舍,顿然又聚起了至少两个班的人。
毫无疑问,这是伍六一安排的。伍六一猛喊一声口令:“立正!稍息!敬礼!”
众人齐刷刷地给了许百顺一个军礼。
“热烈欢迎许三多的父亲来我连参观指导!”众人吼道。
许三多虽然一直愣着,可许百顺却乐了,他推开许三多,充满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几十号人,嘴里说:“啥叫许三多的父亲呀?老子还跟着儿子走了不成?”
伍六一马上纠正道:“热烈欢迎许老伯来我连探亲!”
许百顺得意扬扬地点头:“不是探亲,是来接人。——你们领导呢?”
伍六一:“报告许伯伯,这就是我们领导。不过我们这不叫领导,叫首长。”伍六一指的是许三多。许三多愣住了。
“嗯,首长好听。”许百顺转头看看儿子,生平第一次有些赞赏之色,“你管这么多人?”
伍六一:“对啊,转了士官就管这么多人!”
许百顺:“他不还没转吗?”
甘小宁:“他能干,就先让他管着。转了管更多!”
许百顺:“这么回事。”他显得很满意,而伍六一冲着甘小宁一瞪眼,再扯下去非得穿帮。
伍六一:“快带首长他爸看看环境去!”马小帅立刻把许百顺架上了:“许老伯,这是我们士兵宿舍。许老伯您瞧见我们连旗没有?这旗还是打四八年传下来的。”
许百顺能有不相信的吗?他只剩了不住地点头!伍六一看见许三多还在发愣,猛地就给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还不赶紧开门去?全连的钥匙都在你一人手里!”
“你们…”许三多傻了。“我们串通好了,怎么着吧?”许三多急忙开门去了。他的眼眶里感觉有种热乎乎的东西在流。
几十号兵前前后后地簇拥着,这对许百顺来说,大概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事。他得意得不知如何是好。
马小帅拿着一个傻瓜相机,一边走,一边替老头子照相:“老伯,回头,笑一笑。”他不惜胶卷地照着。
一辆步战车在空地上转弯倒退,虽场地不大可也威风凛凛。这是伍六一冒着犯错误的危险从车库开出来的。
许百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甘小宁的衣服,山大王似的冒在炮塔上扶着机枪。威风凛凛地跟着步战车,前进着、旋转着。
“老爷子,看这边。”马小帅拿着照相机前后地张罗着。
车下的兵们便都默契之极地鼓掌着,大声地称赞着。
“许老伯真威风啊!天生的装甲兵!”
“您坐过摩天轮,差点坐了空中客车,可这坐过步战车的人还真不多呀!”
许百顺说:“对对,我坐过摩天轮,也坐过步战车,还摸过重机枪,回家我跟他们说去!”
“这可都是托您老三的福啊!”伍六一说。
许百顺这才回头瞅了一眼一直在舱里给自己托屁股的许三多。
“首长,出来跟老伯合一张吧!”伍六一看见机会成熟了,朝许三多喊道。
许三多把许百顺的平衡交给另一个兵,自己从舱口钻出来。许百顺却灵机一动,拼命想把机枪口调过来,却纹丝不动。
甘小宁只好打开插销,许百顺立刻把机枪掉过来,对住了刚钻到身边的许三多喊道:“投降!投降!缴枪不杀!”
许三多愣着,众人都有些愕然。大家都看着许三多。
大家都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僵在车顶上,手动了动,又捏了捏拳头:“爸,这动作我们这从来不兴做的。”
老人自己举起了双手:“是这个?为什么?”
许三多说:“穿军装的不投降!”
“对自个老爸都不行?你就这么孝顺啊?”
父子两个僵住了。
甘小宁扯了扯马小帅,对许百顺喊道:“老伯,看这边,快!一、二、三…”
许百顺配合地转了过来,马小帅胡乱地又给了他照了一张。
这一天的伍六一,真是少有的活跃,他让许三多快钻进驾驶舱里,让他父亲享受享受他儿子开的车!许三多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舱里,然后在那块几十米的空地上,前进转弯,驶过旁边林立的炮车和战车,看起来许三多的驾驶技术着实不错。最乐的当然是许百顺了,他简直是乐不可支了,他说:“小王八羔子真会开车?”
伍六一替许三多应着:“会开!开得好着呢!”
甘小宁忙跟着说:“都是在部队里学的,老伯。”
伍六一说:“他还会开这炮,打这重机枪…他还会修车,车内射击是最难打的,可他车内能打点射。”
甘小宁说:“他是夜间射击集团军第一,打机枪,两百发弹链一百一十七发上靶,都说他上辈子就是摸枪的…”
许百顺乐得直点头。
伍六一和甘小宁,两人的嘴巴一直没停,他们告诉老人,许三多是武装越野集团军第一,四百米越障集团军第一,侦察兵技能集团军第二,海了去啦!甘小宁说:“最好的步兵!我们班长说话我们都服…”他被马小帅踢了一脚,可许百顺在这种事上反应贼快。
许百顺眼睛瞪大了:“班长,不是首长?…你们现在把班长也叫首长?”
伍六一忙接口:“他说我。我才是班长,我说许三多不错,这话他们都服。可我服许三多。许三多转了士官就是首长,首长管班长。”
许三多在驾驶舱里开着车,听着上边的驴唇不对马嘴,表情古怪。
“伯伯,您让我们…首长跟我们在一块吧,这么长时间都是共患难过来的。”
“是啊,您不知道我们连多不容易,真不容易。您也不知道许三多有多不容易…”
许百顺一直神情不定,忽然猛力地敲打着车盖:“停车!停车!龟儿子你有种别停!不停我直接跳!”
许百顺挣开了人就要往下跳。许三多把车停住,从神情来看,他早料到如此,这里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父亲。
许百顺刚一下车,士兵们又寸步不离地围了上去,许百顺看来不屑于理他们了,冲许三多一指,大声地吼道:“你,跟我走!带我找能主事也能说理的人去!”
许三多默然地看看他们,只好跟在父亲身后…
眼见已经要出车场,伍六一气急了,顾不得礼貌,大声地喊道:“你把他毁了!”
许百顺:“我就要他成个人,我不瞎,看出他也成了人,够了,混生活够了。”
伍六一:“在这里出来的人没人想混!”
许百顺打了个干哈哈。
许三多:“算了,六一…我谢谢你们。”
“这种屁别对着我放!”他又对着那帮兵,“还有辙把老伯留住没?”
马小帅苦笑着:“捕俘,把老伯拿下。”
伍六一冲了许三多就是一拳,嘴里嚷着:“还手啊!让你爸知道,你在这长的不是混的出息!”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挨个正着。
许三多木然开始躲,伍六一拳打脚踢,风声呼呼落点奇差。
这招还真是有用,许百顺回头,站住了:“冲我招呼呀!干吗打他?”
“伯伯您哪知道,许三多在我们这学得可厉害了,伍六一很厉害吧,一星期被他打七次,收拾得服服帖帖…”
“骗鬼!我儿子我不知道?”
伍六一又是力道十足准头奇差的一拳轰过去,许三多下意识搪开,“让我看看你要什么!”
许三多看他一眼,开始还手,一拳击在伍六一下巴上,伍六一站住了,擦掉嘴角流出的一缕血丝。
周围一片寂静,被众人围着的两个人看起来忽然变得很玩命。伍六一一脚旋踢了过去,这回是全然动真格了,许三多抱住,一脚踢在他膝弯上,伍六一被甩出去几米远,重重撞在一辆战车上。
许三多木然地站着。许百顺很仔细地看着他,与其说看儿子的能耐,不如说看儿子神情里浓郁的悲哀。伍六一这才费劲地从战车边爬了起来。
许百顺:“有毛用,你们串好了的。”掉头又走,但表情中已没了刚才的轻狂,儿子的悲哀像是传染到他脸上了。许三多呆呆站着,没跟上,但神情中充满了绝望。
伍六一突然对旁边的士兵说:“找砖头!快找砖头!”旁边就有车库在修,砖是现成的,七手八脚便摞了高高一摞。伍六一提起嗓门大声喊道:“许三多,劈了它!让你爸瞧瞧你的能耐!伯伯,您看许三多。”
许百顺站住,回头,尽可能地表示出不屑:“街头卖把势呢?”
“什么都不卖,爸。只是想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要的东西什么都换不来。”许百顺的话好像充满了哲理。
“可我已经没它不行了——爸,你看这个!”他最后四个字是吼出来的,一掌下去,砖屑纷飞,一摞砖分两半垮了下去。还剩最底下的一块,是烧得起了黑泡的,这种砖比死树疙瘩还结实。许三多看看父亲,许百顺仍是那样,尽可能一个嘲笑的表情。
许三多看着手里的那块砖,脸上的无奈突然就成了愤怒了。他说:“爸!你看我!”他把那块砖拍在自己额头上,在许百顺的惊呼声中半块砖飞了出去,另半块砖抓在许三多的手上。脑袋没事,许三多伸手抹去额头上的砖屑。
许百顺:“你…跟我耍横?”
许三多死死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单调到只剩下执拗:“不是。侦察兵都练过头,可我不是要说这个。爸,我从小就不知道怎么跟您说话,现在有句话真想说的时候,只好这么说。”
许百顺也死死盯着儿子,眼睛里是与许三多同一血源的执拗。一时间似乎只剩下父子两人了。
“你是怎么着也不跟我回去了?”许百顺问。
许三多点了点头,他看看周围所有的战友,那些人寂然:“我离不开他们。”
“你爸你哥,加一块还不如他们?”
“不止这个。我好容易明白点人生,知道它特别该去珍惜。我今年二十二岁,我想不起别的地方可以让我好好过这几年。”
许百顺从许三多的脸看到许三多的脚,从许三多的脚边看见一小摊血,再看回许三多的手上,许三多脑袋没破,手可破了,血从指尖上往下滴滴答答。
再看看伍六一,看看甘小宁,看看马小帅,看看周围的兵,终于叹了口气:“你们对他这么好,干吗不给他把手包上?”
马小帅先就欢叫了一声,几个兵同时拥上,手绢纸巾齐上,把许三多一只右手给包了起来。而这时,许百顺已经走开了。许三多看着父亲,忽然喊道:“爸,您上哪?”
许百顺回答说:“我,回家去!”
许三多吓了一跳,挣开了身边的士兵,朝父亲苍凉的背影追去。许百顺说:“你二哥给我看他的钱,说他用不着儿子;你给我看你的兵,说你不要儿子,我不回去干啥?”许三多央求着:“爸,您别走。”
“住这让你们哄着,我心烦。”
“爸,我送您。”
“老子不用人送。你再跟我身边,我就揪你回去。”
许三多犹豫着停下了,看着父亲大步流星地走远。
许三多几个兵从门口追出来,许百顺已经在登记室取了自己的包走远。许三多在后边跟着,甘小宁捧着他那只伤了的手。伍六一神情很沉郁。
许百顺上了路边的一辆公共,走得可称义无反顾。
在和爸爸的无数次交战中,我生平的第一次胜利更像一场惨败。
他们看看天色,黑了,七连的人已经很少能聚在一起,但也到了各忙各的时候。大家纷纷回了各自的连队。伍六一又恢复了以往专为许三多准备的冷面。伍六一横他一眼,径直走,许三多跟上做了双人成行。
六一因为私自动用装备被记过一次,他军事生涯上的唯一一次。他笑着跟甘小宁说,判轻了。六一不说话,但总想扛起一座山。
一个月后,他终于转成了士官。
许三多知道,他会继续这段军事生涯,直到军队有一天像对史今那样,说:“你走吧,我们需要更好的。这地方有无数人在走同样的路。”
许三多戴了三年之久的列兵衔,终于换成了一级士官。宣誓那天,是在团部礼堂。看着许三多士兵衔换成了一级士官,一边的团长王庆瑞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
王庆瑞:“这兵看物资多久了?”
干事:“整半年。”
王庆瑞:“有什么突出表现吗?”
干事:“没有,平平常常。”
王庆瑞看着台上那个平静如水的士兵感慨。平平常常,那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许三多仍然在七连扫地,转成士官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区别,一样是看守、维护、打扫,和以前一样。扫帚从地上划过,轨迹没有重复,也没有错漏,许三多安静地做着这繁琐的事情。
费尽力气才争来继续在七连扫地的权利,以前最难忍受的孤独也就变成了平静。它不再是落在头上的命,而是我争来的,值得珍惜。
许三多仍然是独自一人在跑步,但不再呆滞,眼睛很活跃地观察着其他队列的情况。甘小宁活跃地向他挤眼,伍六一仍形同陌路,面无表情。
转了这么大弯后得到的东西叫平常,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不再心烦意乱。不怕失去,不怕得到。
他超过那几个老战友的队列,跑开。一辆有着奇怪标志的越野车与他擦肩而过。
那辆越野车成了操场上两名执勤目光的焦点。车自己停了下来,摇下的车窗里露出戴着墨镜的特种兵指挥官铁路,他自己开车。
执勤肯定会先看到铁路肩上的上校军衔,但敬礼的时候他仍对着那两套见所未见的军装有些疑惑。
“团部在哪?”
“右拐,到头东行一百米。”
“谢谢。”
铁路的车开走了,那两名执勤竟然弄不清楚他的军种了。
王庆瑞正在看着面前的一摞士兵简历,手上拿的正是许三多的简历,铁路进来了。
许三多简历上的最后一款,仍是钢七连驻守。
铁路敲门进来了。
“坐。”王庆瑞说着扔盒烟过去,“烟,等我这看完。”
铁路:“少来了。”
王庆瑞:“什么?”
铁路:“你我,或者互损,或者玩笑。可你现在一副公事公办的脸,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好下药吧?我可不信该看的资料你现在还没看完。”
被戳穿的王庆瑞绝无难堪,资料往桌上一放,先用个镇纸压上。
王庆瑞:“好吧。师部通知是接到了,可我准备讨价还价。”
铁路:“好吧,我也是一路算盘打过来的。”
王庆瑞:“嗯,话说前边,有几个兵我是绝对不给的。”
铁路:“嗯,那我也先说,有几个兵,我就是冲他们来的。”
王庆瑞:“好极了。你是要拿师部的命令压我吗?”
铁路冲王庆瑞那个好斗的表情微笑,并且把他的茶缸子拖过来喝了一口。
“先别生气,”铁路敲敲镇纸下压的简历,“你当宝贝护着的那几个在我眼里还未必合格呢。”
王庆瑞:“对对,适合装甲兵的未必就适合特种兵。”
铁路:“别忙转移。不分兵种,好兵就是好兵。我只想告诉你不是带着绳子来抢人…怎么样?我只希望你我公平一点,下星期在贵团西面的草原演习场上能看见他们。”
他又一次敲敲那摞简历。王庆瑞也看了看那摞简历,心情有些沉郁:“你会看见他们。你我的公平小事一桩,对他们一定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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