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一整天,李满囤到家已经过了平常的晚饭时间。拿钥匙开了大门的锁, 李满囤进门后又反插好大门, 方才进屋。
宅子的堂屋离大门有点距离, 李满囤担心自己不在家时有人打门, 王氏着急开门而动了胎气, 故而他干脆在出门时就锁了大门,这样即便有人来找,他们看到门锁便知家里无人, 自不会再来打门。
横竖他家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上门的人若真是有事, 找上王氏也是不中用, 还是得等他回家拿主意。而家宅除了大门还有后门,王氏红枣两个真有事离家也可以由后门进出。
眼见天已黑透, 屋里都掌上了灯而李满囤还未回家, 王氏心中忐忑做不了活计便一直坐在红枣房里的炕上听门。现听到大门有了动静, 王氏立刻起身往脸盆架上早就准备好面盆里注了热水, 然后方打开堂屋门,笑迎道:“当家的, 你回来了?”
“回来了!”李满囤答应着脱下大氅, 丢给王氏, 自挽了衣袖开始洗脸洗手。王氏则抱着大氅跟在男人身后赶紧关门。
冻僵的脸碰触到滚烫的毛巾,不可避免的有些刺痛, 李满囤却享受地张开嘴巴使劲呼吸这温暖的水汽。
王氏进房挂好大氅出来, 见李满囤这样就有些心疼, 关切问道:“外面冷吧?”
“还好!”李满囤说:“有这皮子大氅,身上倒是不冷,只是脸和脚冷。”
红枣捧半碗热气腾腾的生姜红糖茶给李满囤:“爹,你喝姜茶。”
姜茶还是午饭前烧的,至今已热了几番,以至原先的一大碗茶给炉火捂得现都只剩半碗了。
早起出门前李满囤留的话是“午饭时家来”。谁也没想到李满囤会出去一整天。
“爹,咱家冬节杀的羊的羊皮呢?你记得从庄子里拿回来,让娘给你做顶羊皮帽子戴,再做双羊皮鞋子穿!”
红枣早就觉得他爹还少个杨子荣的皮帽子和皮靴子了。
红枣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放下空碗笑道:“这主意好。”
“只这帽子容易,这鞋子,你娘可不会。”
“这有什么难的?”红枣不以为意。前世上千的ngg雪地靴就是反毛羊皮做的。那款式,她瞧着和她娘王氏拿茅草和鸡毛编的毛窝简直一模一样,差别也就是毛窝的鞋帮矮了点,鞋底是木头做的罢了。
“娘不是会做毛窝吗?”红枣道:“就照那样做,然后把鞋帮做长点,做到小腿肚这里。”红枣拿自己的腿比划:“一准暖和。”
王氏正在摆饭,闻言赶紧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连鞋样子都不会剪,又那里会剪羊皮。”
王氏这辈子就没做过鞋。她娘家山里的。山里人家,衣裳还穿不周全呢,又哪有零布做鞋?后来嫁人,家里有点零布,也都被婆婆于氏私下给了二房和三房媳妇郭氏、钱氏。
郭氏、钱氏得了布,也做不了鞋,因为没有白面给她们糊糨子扎鞋底。所以,郭氏、钱氏即便多得了布也不过是在穿草鞋、毛窝时多两块包脚布罢了。
似城里女人那样,日常扎着鞋底与人抱怨男人和孩子如何费鞋,她又如何日夜劳作扎瞎了眼也赶不上他们穿鞋的度,其实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红枣想明白道理,立刻改口道:“爹,城里一准有鞋匠或者鞋店。你肯定能找到人做鞋或者买到鞋。”
“你看我和娘的棉鞋可不都是城里买的吗?”
李满囤一听也是,当下也不纠结,自坐了贴近火墙的位置,准备吃饭。他都快饿死了。
李满囤出门一整天,中午与朱中人同吃的那碗面对于家常一顿三碗饭的他而言只能说是塞了个牙缝,如何能够饱肚?
偏李满囤苦惯了,所以即便他人在闹市街,身边全是吃食店铺,他腰里也扎着银元宝,但他还是没有掏几文钱给自己买点东西吃的想头,愣是把自己饿了个半死。
晚饭很简单,就是米饭和一砂锅鸡汤煨白菜。但这正是李满囤现在最需要的。
饭菜一上桌,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拿大竹勺子给自己饭碗里舀了好几勺鸡汤加白菜。丢下勺子,李满囤拿起筷子随便地在碗里搅了搅便低下头去风卷残云一般就把一碗饭连汤带水的全倒进了肠胃。
有了这碗饭打底,李满囤方在丢下空碗后挟了一只鸡腿拿手上慢慢的啃。王氏见状赶紧又替李满囤添了一碗饭。
红枣端着自己的饭碗斜着眼睛看她爹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糟心––她爹这个榆木脑袋啥时候才能真正的开窍学会花钱呢?
先冬节前夕,她看到她爹买皮衣笼络她爷,她还以为她爹终于长进了。感情她是白高兴了!
红枣胃口本就不大,加上中午又已经吃了一只翅膀,故现在便只拿鸡汤加白菜泡了饭,就着她爹扒饭的呼噜声、嚼肉时的吧唧声慢慢地吃了。
红枣知道汤泡饭不健康,不科学,但是她就是喜欢汤泡饭喜欢得无法自拔,所以拔着拔着也就不拔了。顶多,她吃泡饭的时候有意识地多嚼嚼罢了。
不一会儿吃完晚饭,王氏收了碗筷去厨房洗刷。红枣则端着她的小竹杯蹲前廊下漱口。李满囤站起身伸了个大懒腰,然后便去搬洗脚桶。
走了一天的路,李满囤准备早些睡觉。
红枣回屋见她爹要泡脚,便丢下杯子转回前廊下替她爹拿擦脚布。
昨晚晾出去的擦脚布经了白天的日头也依旧冻得结实,让红枣这个小个子即便掂着脚尖够到了布的一角也拉扯不下来。
李满囤放好桶出门见到红枣跟冻在晾衣杆上的擦脚布较劲,不觉好笑。他上前从背后举起红枣,使红枣头脸高过晾衣杆,双手把冻成v字形的擦脚布拉成长条形后轻易拿下。
“爹,”红枣把支楞着的擦脚布给李满囤看:“这布都冻成这样了。”
“嗯,”李满囤不以为意地放下红枣道:“这才刚刚数九。这天越往后越冷。”
“等到了三九、四九,那才叫冷呢!”
“你和你娘好好在家,没事少出门。”
“爹,”红枣关心的问:“你还要出门吗?”
“嗯!”李满囤点头,进屋放下红枣,自往洗脚桶里兑了冷热水,开始泡脚。
红枣眨眨眼,转身关上堂屋门然后便耐心地待旁边等她爹下文。
直等王氏收拾好厨房后进来,李满囤方从怀里掏出两张房契给了王氏。
“今儿,我买了两处房屋,”李满囤告诉王氏:“一处是宅子,对方就在孔庙和县学的对面,大门开在百岁巷。”
“这宅子大,比咱们现在住的宅子大,有三十来间房屋。”
“另一处是个铺子。”
“铺子就在北城门口。”
“就是铺子不大,统共才一个门脸。”
“这铺子,我打算卖粮。”
“我算了,咱们粮食直接卖给粮店不合算。”
“一石谷子才5oo文。”
“一石谷子可出七斗精米,两斗米糠,一斗碎米。”
“但一石精米就要一千两百文。”
“这相当于一石谷子加工费就要三百四十文钱,而且还有许多的米糠和碎米剩下。”
“咱庄子里就有磨坊和牲口,咱们粮食虽然不多,但一年也要卖三十多石。算下来,也能有十来吊钱。”
“给庄仆们四吊辛苦费后,咱们也能得六吊。”
“而且,咱们还可以收粮食加工。”
“还有,咱们有9ooo斤玉米要卖呢。”
“这个玉米的加工费便宜点,但一石也有2oo文,这9ooo斤,就是5o石,也有1o吊钱。”
“其他似红薯粉,面粉之类的,也都能卖。”
自从秋收得了几十石粮食后李满囤便一直留心卖粮的事。进城逛了几家粮店打听过收卖加工粮食的价钱后,李满囤便觉得粮店生意他能做––他有粮有人缺的只是一个铺子而已。
横竖他粮食也不多,一个门脸的铺子就足够用,故才赶着买了个小铺。
粮店这笔账,李满囤搁心底已经翻滚了无数次,故当下说得是流流下水,没打一点愣。
王氏闻言,自是点头不已––李满囤的账算得太快,王氏的脑筋根本转不过来。但这又有啥关系呢?王氏想:横竖铺子、粮食和人工一切都是自家的,最坏不过是粮食卖不出去,自家吃而已。亏不了钱。
只要不亏钱,王氏啥都不怕。
前世还在念幼儿园就被亲妈给送去学珠心算的红枣自是飞快地算清了账。正因为算清了账,红枣不觉稀奇地打量李满囤,心说:没看出来啊,她爹竟然还蛮有生意头脑的。不过,她爹既然有这样的脑头脑,今儿又咋会把自己给饿成那样?
她爹,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一夜无话,李满囤早起吃过早饭便即去老北庄找余庄头商量自己开粮店的事。
余庄头闻言自是喜不自胜,他家祖辈希望脱离庄子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似开店这种好事当然要优先推举自家人了。余庄头想都没想就立刻跟李满囤推荐了自己的弟弟余财多。
李满囤问了余庄头后知道他弟弟余财多识字,能简单记账,便就点了头。横竖他那店铺就一点粮食,也没啥复杂账目,用不着一个青壮,很干脆地就同意了。
确定下了人选,李满囤就和余财多、潘安一起用骡车拉了一筐劈柴、十来块盖羊圈剩下来的石头以及搭草棚子需要的木头稻草去了店铺。
铺子进出的门太小,骡车也进不去。李满囤很干脆地开了铺子后门,进铺子歇了铺门板,把骡车拉进了铺子。
骡子是很贵的牲口,李满囤可舍不得让它在露天里挨冻。
李满囤眼见铺子里啥都没有,便即就去了杂货铺,只留了潘安和余财多在铺子里收拾。
不用一日,潘安和余财多就在铺子小天井的西墙边倚墙搭了个草棚。草棚底拿石头垫底,上面又架了三根横木,然后横木上才堆劈柴。有了劈柴,东屋的炕立就烧了起来。
炕烧起来的时候,李满囤也买了水桶、泥炉小灶、铁锅、猪油烧锅、菜刀、锅铲、木盆、碗筷、扫帚、鸡毛掸子、马桶之类东西回来。
有了水桶,余财多和隔壁铺子的人打听了水井的位置后去担了两桶水回来。
李满囤瞧这院子实在太小,就把泥炉灶似家里一样放到了铺面的墙角。
铺子里只余财多一个人,若为了做饭,耽误了生意,可是不划算。再就是,这样的天,铺子还得敞着门做生意,若铺子里再没个火,这看铺子的人也受不了。
等余财多把水担回来,洗了锅,然后又卷一把草塞进泥炉灶,然后再自炕洞里抽一根劈柴塞到灶底,泥炉灶就燃了起来,铺子的一角,立就有了一丝暖意。
眼见天色变暗,李满囤一天没吃饭饿得不行再不愿多待,便让余财多拿了猪油铁锅和他一起乘潘安的骡车回庄子后再慢慢养锅,自己则回了家。
这一天老北庄里的余庄头也没闲着。他安排了庄里的木工做店牌、柜台、桌凳和几个量米的升、斗、石这些量器,安排了篾匠做几个装粮食的扁箩和箩筐,妇人们舂米以及余财多的媳妇看着另一头骡子大黑磨玉米面,准备要卖的粮食。
次日,李满囤又和余财多一早乘潘安的骡车去了铺子。今天一早,李满囤昨儿订的四口缸就到了。
四口缸,一口搁堂屋,做水缸,三口搁铺子里存粮。
午饭的时候,余财多用半碗米打底,熬了一锅玉米稀饭。李满囤也不嫌弃,和余财多、潘安蹲一处喝了。
这天晚上余财多没有回庄,他留在了铺子。
当天回去后,李满囤想着余财多的铺盖全是窟窿,衣裳也都是补丁,实在寒碜,便即就把家里的旧棉被和他两件补丁还算齐整的旧衣打了个包,准备早起带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