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商贾真来了,甚至还运来一些水泥,招募当地百姓轰轰烈烈的建设城下町……嗯,城外社区。
同时还运来许多货物,诸如棉布、大米之类。
这让宗义真和家臣们,觉得归附天朝似乎也不赖。他们手里有铜矿和银矿,银子在朝鲜无法消费,铜锭又经常被朝鲜经济制裁,现在完全可以卖给中国商人啊。
近一百年来,对马岛的铜锭,前后两次爆仓,仓库里堆满了却卖不出去。原因很简单,他们惹怒了朝鲜国王,下令禁止采购对马岛铜锭。
这座岛屿很尴尬。
人口不足万的时候,缺乏劳动力采矿,也缺乏军队保护安全。
人口过万之后,又担心粮食不够。
人口若是超过一万五千,那就得强行驱逐一些,否则多半要出现饥荒。因为朝鲜严格管控粮食出口,日本那边又有死敌,对马岛空有银矿和铜矿却买不到粮食。
中国商贾来了之后,宗义真立即大赚一笔,手里积压的铜锭全部换成粮食和布匹。
拥有矿山的家臣们,现在做了县吏、镇长、村长,但凡他们地盘上有矿山,就立即组织百姓去开采,想要趁机赚上一笔横财。
其实吧,对马岛这破地方,根本就没多少矿。
以前觉得矿多,是因为销路不好。现在中国商贾来了,岛上的那点银铜矿,估计一二十年就要被挖完。
宗义真打小就会说日语和朝鲜话,并且懂得书写汉字,如今做了知县,又开始学起了汉语。他卖铜锭给汉人商贾时,从商贾那里聘了个伙计,整天没事儿就练习说汉话。
但真正牛逼的是大浦光友,如今改为浦光友。
浦光友私下对宗义真说:“县尊,以前我们是师生,也是君臣,现在我们是上官与下属。县尊问我今后怎么办,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宗义真问。
浦光友说:“假话是暗暗蛰伏,蓄积实力起兵造反。”
宗义真摇头:“这怎么可能?岛上只能容纳万余人。超过一万二千人就粮食紧张,超过一万五千人就闹饥荒,我们哪有军队跟天朝对抗?别说天朝,就算朝鲜国王发兵,我们也是根本挡不住的。”
浦光友说道:“既然无法造反,那就安心做中国臣子。”
宗义真问:“中国臣子怎么做?”
浦光友说道:“县尊是一岛之主,但皇帝不会容许你长期占有此岛。或许两三年,或许五六年,县尊必然升迁外调。皇帝给你升官,县尊离不离开?”
“不离开也没别的办法。”宗义真说。
浦光友说道:“县尊调去他处,对马知县换成汉人,县衙吏员也会换成汉人,到时候你还能掌控此岛吗?”
“不能。”宗义真摇头。
浦光友说道:“县尊在岛上,可以把岛产视为家产。一旦调去汉地做官,就必须清廉无私,因为你的上司和下属都盯着你。你万万不能贪污,也万万不能犯错,否则必然遭到严惩,朝廷将趁机向对马岛下手。”
宗义真思虑道:“好像是这样。”
浦光友说:“县尊应该学会说汉话,从此以汉人自居。然后,清廉无私,刚正不阿,最好还能做出政绩。你越是如此,就越有机会高升,皇帝也希望你这样。”
“然后呢?”宗义真问。
“你升迁的速度会很快,但升到一定职务,就可能调去清闲衙门,汉人不会让你掌握实权,”浦光友说,“到那个时候,你应该培养子孙,让他们去读书做官。最好是举家搬离对马岛,朝廷就对你彻底放心了。而宗氏一族,今后也有机会成为汉地的大族。做中国的大族,不比做对马岛的岛主更强?”
宗义真仔细思考,没有再说话。
浦光友又说:“岛上的那些家臣,我猜结局不会很好,估计有一半要被杀头或流放。只有那样,中国皇帝才能真正占有对马岛。县尊如果不谨慎小心,恐怕逃不了灭族的下场。”
宗义真吓得一哆唆,忙问:“我该怎样快速升迁?”
“政绩!”
浦光友说:“发动民夫,挖通对马岛东西两岸的运河。累死多少民夫无所谓,岛上百姓死得越多,汉人皇帝就越高兴。而县尊,也能依靠挖通运河的政绩,快速离开对马岛这个是非之地!”
宗义真问道:“那阁下呢?”
浦光友笑道:“我已经与天使沟通好了,浦家举族迁往河北省,放弃对马岛的土地,去了河北重新分田。我可以在鸿胪寺任职,专门教鸿胪寺的官员说日本话和朝鲜话。”
“我知道了。”宗义真点头。
这两个开创对马岛黄金时代的家伙,各自决定好退路,把其他家臣都给卖了。
特别是浦光友,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太明白中国是怎么回事儿。他能跑去中国做官,为啥要窝在偏僻小岛上?
还有一个事情他没说,他的次子聪明伶俐,已经要到了保送天津大学的名额。今后,他们父子都在中国做官,家族还能在河北省分田,百年之后极有可能变成官宦家族。
而且,浦光友熟悉日本情况,他虽然在鸿胪寺教外语,但未尝不能转做真正的外交官。
说不定在退休之前,能做到鸿胪寺少卿的位子!
浦光友说:“记住,你是汉人。”
宗义真埋头看着自己的七品官服,点头说:“我是汉人!”
宗义真已经明白自己该干啥,努力学习说汉话,开挖运河,累死平民,尽可能的多捞银子。把对马岛的银矿、铜矿,全部变现为自己的家产。然后凭借政绩,带着家人和财产,举家迁徙到汉地做官。
到时候,他就是朝廷命官,而且家财万贯,对马岛的是是非非不关他屁事儿。
说实话,宗氏一族,数百年来非常憋屈。
朝鲜军队杀来,他们得投降表示臣服,只捞到一个对马郡守的官职。朝鲜每年拨发200石豆子,还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整个对马岛的。
日本军队杀来,前文已经说了,全岛男丁帮着打仗,最后在朝鲜战场死光光。
以前还能垄断朝日贸易,随着汉人商贾的崛起,这点贸易利润都所剩无几。还特么不如捞钱跑路呢,去天朝的花花世界潇洒快活。
还没等城外居民区修建好,宗义真就以知县的名义,下令召集全岛男丁开挖运河。
那破运河并不长,历史上他就挖通了。
这回赶时间,不用体恤民力,就像浦光友所说,多累死一些百姓更好,朝廷自会迁徙汉人过来。
反正他会拍屁股走人,朝廷再来惩治那些家臣,残害百姓的罪责就让那些家臣来背!
对马岛的百姓,被征去挖运河的时候,朝鲜人也对日本商贾下手了。
荠浦、釜山、盐浦,这三个港口合称三浦,是朝日贸易的法定交易港口。既然中国占领对马岛,那朝日贸易也将断绝,何不趁机对三港的倭馆下手呢?
那些港口的日本商馆,被朝鲜官府连根拔除,日本商人全部被杀死,抢来的财货自然是士绅们分掉。
而日本商馆,也被朝鲜商人霸占,今后用来跟中国人做生意。
对马岛被占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日本幕府很快就知道了。对马藩主,虽然实际只有一万石,但享受十万石大名的待遇,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幕府将军德川家纲十九岁,已经亲政两三年。
他的叔叔保科正之,虽然大大方方交还权力,但这种权力回归只是象征性的。
而且,德川家纲体弱多病,时不时就卧病在床,政务须得交给老中们处理。以酒井忠清为首的老中,还有亲信遍布的保科正之,等于联手分走了幕府大权。
如今,二人正在争权!
酒井忠清的封地在上野,那破地方不靠海,没法跟中国搞走私。他联合内陆老中和大名,要求禁绝走私贸易。
而保科正之,则拉上一票靠海的大名,对闭关锁国令阳奉阴违。
“对马岛一直是我国领土,绝对不容中国霸占,”酒井忠清义正辞严道,“当举全国之兵,把对马岛夺回来!”
已经垂垂老矣的松平信纲,半眯着眼说:“我不反对与中国开战,但必须先建造一支强大的海军。各藩舰船,应该统一划归幕府调遣。”
阿部忠秋也说:“必须如此!”
这三位老中,都是闭关锁国的坚定支持者。他们的封地不靠海,而且紧挨着江户,维护幕府统治,就是维护他们自身,必须禁止走私,防止地方藩主通过海贸变强。
松平信纲资格最老,若非身体欠佳,他才应该是话事人。
面对三人紧逼,保科正之只能退缩:“我愿意把所有舰船,都献给幕府。回到领地之后,便让舰船组成水军,立即开到江户听从幕府调遣。”
如此干净利落的让步,反而让三位老中不知怎么办了。
幕府财政困难,地方领主把舰船送来,拿什么钱去供养海军部队?
这玩意儿只能不了了之!
主要还是财政和吏治问题,前面数十年,幕府建立之初,日本政治还稍微比较清明。
随着幕府将军大权旁落,如今已愈发腐败。
特别是酒井忠清掌权之后,这位老兄可是个大贪官。他公然卖官鬻爵,后来做了大老,甚至发明出“行贿预约时间表”、“指定受贿品”等形式,带动了以奢侈品、舶来品、地方特产为中心的贿赂产业链。
全国上下,已经烂透了,全国军队也跟着贪污腐败。
海边走私严重,可内陆的家臣,同样在走私,甚至指使在职武士负责押货。
这样的部队,恐怕跟朝鲜有得一拼,早就不是战国时代的日本强军了。
酒井忠清只是拉开腐败序幕,后来掌权的田沼意次,甚至公然宣称:“金银比人命更有价值,赠送金银请求奉公机会之人,其心必存至忠。赠金银之量,足以忖度人心。”又说,“余每日登城,为国操劳,一刻不曾安心。退朝还家,见廊下赠礼堆积如山,顿忘一日疲劳,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