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干了哪些坏事,很快就被廉政官员摸清。
不是廉政官太厉害,而是郑家毫无遮拦,逮着路人都能够问清楚!
当然,也算遮掩了,就是不自己出面。工程方面的坏事,是商社掌柜干的;欺行霸市的坏事,都是混混们干的。
就算上面追查,扔出几个替死鬼便搞定。
衢州大姓,徐氏第一,郑氏第二。
那封匿名信,就是徐怀投出去的。他向衢州各衙门匿名举报,一直没啥反应,于是就向小红举报。
如果小红也不管,就给浙江三司写信。
如果三司也不管,那就是捐钱给学校,弄一块“儒商”的腰牌。
拿着腰牌,觐见皇帝!
“老爷,有生人求见,说是谈一笔大买卖。”管家进来通报,又递上被火漆封住的拜帖。
徐怀拆开拜帖上的火漆,里面赫然有块牌子。
正面写着:都察院巡视官,057号。
背面写着:廉政专用,复命收回。胆敢伪造或私用者,以谋反论处。
钦差?
还是白无常?
徐怀连忙把腰牌捂住,欣喜道:“快快有请,有大生意上门!”
廉政官们,当然不知道是徐怀举报的。但他们已经查出来了,徐家和郑家这两年闹得很厉害,似乎是因为一桩生意而引起的。
戴文孟和梅竹友联袂而入,前者打扮成商贾,后者打扮成随从。
徐怀早就让佣人端来茶水,此刻屋里没有闲杂人等。他见到二人进来,立即双膝跪下,捧着腰牌说:“草民徐怀,恭迎两位天使大人!”
戴文孟收回腰牌的同时,顺势将其扶起:“徐先生多礼了,陛下的规矩,民见官不须下跪。”
徐怀赔笑道:“两位天使请上座。”
戴文孟坐下喝茶,如同闲聊一般:“孟先生莫要害怕,我们前来,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梅竹友拿出小本本,开始磨墨。
徐怀笑得更开心:“天使大人请讲。”
戴文孟用碗盖撇着茶水说:“阁下有一家做建筑的商社?”
“有的。”徐怀回答。
戴文孟又说:“承包衢州官舍与河堤,阁下的商社,都跟郑家竞争过?”
徐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跪下,压低声音哭诉道:“求天使大人做主啊,承包那些工程,郑家与官府串标,草民哪里斗得过官府?还有票号生意,郑家勾结官府,硬污我徐家偷税漏税。草民承认,第一次确实漏税了。但草民已经认罚,而且洗心革面,可那郑家还要赶尽杀绝。第二次被查,草民绝无偷税漏税之举,竟被逼得关掉城中票号三个多月。三月之后复开,生意都被抢走大半!”
私营票号,私营钱庄,这种生意没有被彻底禁止。
但票号和钱庄,都得向大同银行缴纳押金,而且放贷利息也设了上限。
私营钱庄,主营钱粮兑换、存放贷业务,由于大同银行的存在,全国的私营钱庄日渐减少。
私营票号,却越来越红火!
特别是龙游商帮,大多从事长途贩运,商品流转和资金周转都很慢,经常需要大量资本垫支。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就得对外借贷。
而大同银行的贷款,审查流程非常严格,且审查时间至少在半个月以上。
于是,龙游商帮的商人们,更倾向于私人钱庄借贷。
他们自有一套规则,同业对交,各凭各信,不立字据,汇水随市面松紧。
特别是不立字据,让官府非常头疼,厘定税额变得十分困难。但对商家而言,又基本不会出问题,因为票号业务纯靠口碑,一旦口碑坏了就全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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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文孟和梅竹友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肯定有收获。
郑家借助官府违规操作,导致徐家票号被勒令整改三个月。对于商贾而言,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戴文孟问道:“郑家为何要串通官府害你?就算是抢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绝吧,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徐怀叹息道:“唉,陈年往事了。郑氏的家主叫郑洪义,一趟云南生意出了差错,他爹就被他祖父派去解决。当时,连人带货全没了。郑家在山东的生意,又正巧遇到白莲教起事,几个货栈被抢得精光。我爹……在下的父亲,见郑家一蹶不振,便……便悔婚了。在下的三妹,本该嫁给郑洪义的。”
“你继续说。”戴文孟点头道。
徐怀一脸便秘表情:“郑洪义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当时已中秀才,悔婚之事,传遍整个衢州,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唉,他竟然放弃科举,跑去白莲教乱还没平息的山东,几年时间竟然赚得盆满钵满。”
“等他回衢州的时候,在下的父亲也病逝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就想着修复两家的关系。三妹已经嫁人,便打算把五妹嫁给他。谁知,他亲自手持棍棒,把媒婆给打出门去。之后就不死不休,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跟我徐家唱对台戏。”
“大同军出征浙江之时,郑洪义投靠得很早,捐了一千石粮食充作军资。他的次子,也就是工部那位郑郎中,还串联浙西士子起义,帮助陛下夺了一座县城。郑家有此功劳,愈发飞黄腾达,生意完全把我徐家压过。”
戴文孟下意识朝梅竹友看去,两人都明白咋回事儿了。
原来那郑家,是浙江第一批投靠大同朝廷之人,儿子还领导士子占领过县城。这是大功劳啊!
凭借这种功劳和资历,衢州府的官吏,当然有很多跟郑家是数人。就连农兵和农会,也有郑家很多数人。有些官吏,对郑家犯法不闻不问,或许并不全是贪财,也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
毕竟,他们跟郑家,是共同起事的战友!
戴文孟又问道:“郑家霸占府城菜市,强迫农民低价卖菜,这又是怎回事?以郑家的财力,用不着如此吧。”
梅竹友呵斥道:“不得撒谎,一旦被查出你说谎,必定会严惩不误!”
徐怀浑身一哆嗦,挤出笑容道:“那是郑家的旁支。主家自看不上菜市的几个钱,但旁支就说不准了。郑氏与我徐氏一样,都是衢州大族,姓郑的人数不胜数。”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跟那郑洪义无关?”戴文孟问道。
徐怀好笑道:“怎会无关?族人打着他的招牌,在衢州欺行霸市,郑洪义又不是聋子瞎子。”
“这厮自诩大同功臣,逢人便说,自己给陛下牵过马。他哪是给陛下牵马啊,是陛下的大军路过衢州,他牵了一匹马献给陛下,陛下当时根本没空见他。”
“但他这样说,能唬住很多人。新到任的官员,也以为他是简在帝心的红人,轻易不敢跟这厮闹得不痛快。再加上他的第四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他的次子被陛下提拔为郎中,郑洪义这厮就更目中无人。”
“有一次,他甚至对人说,这天下姓赵,这衢州姓郑。他说自己在新朝立了大功,就算陛下亲至,也不会因些许小事责罚郑家。郑氏族人为非作歹,他不但不约束,而且极其护短。族人被抓了,他还花银子把族人捞出来。”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郑洪义在其中没有赚一分钱,甚至还倒贴钱去捞犯法的族人。
这人似乎就是为了爽,为了面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多半是性格使然,否则也不会因为被退婚,直接放弃科举,跑去正在战乱的山东做生意。东山再起之后,又拒绝女方的示好,换个妹妹嫁给他都不愿意,还棒打媒婆直接跟徐家撕破脸。
在郑洪义那里,他的面子大过天,维护族人也是有面子。
戴文孟又问道:“承包工程,偷工减料,也不是郑洪义亲自所为?”
徐怀解释说:“郑洪义亲自过问的,只有票号和珠宝生意。其他小生意,他都不屑去管,承包官府工程,克扣工人薪资,都是他小舅子做的。他这小舅子,也是打着郑家招牌作恶,郑洪义知道以后,非但不责罚,反而一直护着。”
“除此之外,郑氏族人还犯过哪些事?”戴文孟问道。
徐怀说道:“有件命案,我也是听人说的。他那小舅子,喝酒之后,与人口角,不慎将人当场打死。这厮花钱消灾,陪了苦主的家人不少银子。又花钱请人顶罪,再买通衢州府、西安县的两级法官,最终只给顶罪之人判个流放台湾。”
梅竹友叹息:“命案啊。苦主的姓名住址,你可知道?我们之后会去调查。”
徐怀肯定暗中查问过,当即说道:“苦主是家住平乐坊的舒守义,绰号舒大。醉鬼一个,喜欢喝酒,两位天使去了平乐坊,一问便知此人的住处。他死之后,妻子范氏已经改嫁,嫁去了龙游县的竹棚镇。镇东头的第五家,打铁的。”
戴文孟好笑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郑家还有命案吗?”
徐怀说道:“也是听说的,不知真假。郑家有个姓孙的伙计,外出跑货,一去不归。郑家对外宣称,这孙伙计是在贵州被土兵杀了。但同去的伙计回来,却隐隐有人道出真相。说那孙伙计手脚不干净,吞了十几两银子,被郑洪义的侄子给打死了。”
梅竹友问道:“郑洪义的侄子叫什么?家住哪里?孙伙计又叫什么?家住哪里?”
徐怀又迅速把详情说出。
前前后后,一共说了六起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