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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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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粮变成了谷壳?

  “怎会如此?”

  虞灵犀原以为兄长是受伤或遇匪之类,却不料是这么一桩大案,“出发前不曾检验么?”

  “怎么可能不验?虞焕臣脑子不笨,出发之时反复查了数遍,灾粮并无异常,可是到了洛州县才发现灾粮被偷换了。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

  说到此,虞辛夷凝望着尚且稚嫩的妹妹,语重心长道,“岁岁,阿娘旧疾未愈,受不得刺激。此事决不能让她知道,只能我们……”

  “我知道怎么做,阿姐。若真有人栽赃陷害,必定是朝中肱骨权贵方能有如此手段。而武将私吞粮款乃是次于谋逆的大罪,数额庞大,必定革职抄家。”

  虞灵犀掐着掌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走漏消息,亦不能将实情上报天子,否则有心之人稍加挑拨,龙颜震怒,兄长便坐实了私吞灾粮罪名。”

  “正是如此。”

  见妹妹心思澄澈,虞辛夷宽慰了些许,“我是偷着回来与你通气的,现在要回宫当值,你在家好生陪着阿娘,切莫自乱阵脚。”

  虞灵犀颔首:“我知道。”

  送走虞辛夷,还未松口气,便见虞夫人推门进来,担心道:“岁岁,你阿姐方才急匆匆的,是出什么事了?”

  虞灵犀整理好神色,忙起身笑道:“无事,她落了一样东西,回来取呢。”

  她眼眸干净,装作平常的样子上前扶住虞夫人,轻松道:“要下雨了,阿娘吹不得风,快回屋歇着吧。我给您揉揉肩可好?”

  虞夫人展眉,柔声道:“好。你阿姐若是有你一半心细,为娘也就知足了。”

  虞灵犀抿唇笑笑,望向外头阴沉的天色。

  云墨低垂,山雨欲来。

  酉正,仆从用长柄勾挂上灯笼,虞灵犀陪着阿娘用过晚膳歇息,总算听门外传来了虞辛夷归府的脚步声。

  虞灵犀立即起身,问道:“如何?”

  虞辛夷的脸色比白天还要凝重,解下被雨打湿的披风,摇了摇头。

  虞灵犀的心也跟浸透雨水似的,冷冷的,直往下沉。

  “阿爹呢?”她问。

  那是虞灵犀的天,只要阿爹还在,虞家便不可能垮。

  虞辛夷道:“阿爹称病,已加急赶往洛州稳定局势。”

  虞灵犀有了一丝希望:“只要在朝廷发现之前,将灾粮的空缺补上,便不会有事。”

  “来不及了,岁岁。”

  虞辛夷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令人担心的局势,“朝廷以监察体恤民情为由,派了督察使连夜赶往洛州四县。最迟明日午时,若拿不出三万石粮食,虞焕臣和阿爹都会没命。”

  虞灵犀呼吸一窒。

  皇上并不知灾粮出了问题,为何如此着急派出督察使?

  莫非有人在刻意推波助澜,欲将虞家置之死地?

  “阿姐,督察使是哪位大人兼任?”虞灵犀问。

  虞辛夷就是听闻督察使离京的消息,才从宫里匆匆赶回家的,立即道:“是户部侍郎王令青。”

  王令青……

  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似乎听过。

  想起什么,虞灵犀忽的抬眸,低声道:“阿姐,他是太子的人。”

  虞辛夷惊愕:“岁岁,你怎么知道?”

  王令青素来老泥鳅似的世故圆滑,连常在宫中当值的虞辛夷都不知他是何党派,身处深闺的妹妹又是从何笃定他是太子麾下之人?

  虞灵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眼下已顾不得许多了。

  她记得前世刚入王府不久,有人向宁殷进献珍宝美人。

  宁殷拄着拐杖,径直越过匍匐于地的朱袍官吏,凉凉道:“王令青,本王身边不需要二姓家奴。”

  朱袍官吏立刻膝行追随着宁殷的步伐,谄媚道:“微臣以前有眼无珠,才跟了太……哦不,前太子。如今弃暗投明,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哦?”宁殷瞥了他一眼,继而眯起眼睛,低低笑了起来。

  虞灵犀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那天宁殷真的成全了他那句“肝脑涂地”。

  他命人将王令青的肝和脑子剖了出来,剁碎了喂狗。

  “大概是,听阿爹或是兄长提过一嘴……”

  虞灵犀随意编了个理由,岔开话题道,“阿姐,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也对,你点醒我了。”

  虞辛夷分析,“阿爹不肯依附东宫党派,早成了太子的眼中刺肉中钉,何况接连婚事作罢,他欲借此事打压吞并虞家,也并无不可能。”

  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明日午时前,要么死,要么屈服。

  思及此,虞辛夷银牙一咬,攥紧拳头道:“卑鄙!”

  “阿姐,你先莫急,先瞒住阿娘。”

  虞灵犀思忖片刻,果决道,“还有时间,我去一趟薛府。”

  推开门,疾风卷着骤雨迎面拍来,天地一片昏暗。

  后巷,灰隼的羽翼掠过天空,消失在密集的雨点之中。

  罩房内,宁殷取下箬笠而坐,借着昏暗的灯影,扫了眼掌心的密笺。

  上头蝇头小楷数行,便囊括了皇城及洛州四县发生的近况。

  唇线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果然不出他所料:宁檀那头猪,还是按捺不住对虞焕臣下手了。

  那被藏起的三万石粮食,足够养一支队伍。

  鹬蚌相争,最适合坐收渔利。

  朝中的水搅弄得越浑,便越是方便他起事,至于卷入局中的是谁、会死多少人……

  宁殷将密笺搁在油灯上点燃,望着那点跳跃的火光,漠然地想:嗤,谁在乎?

  除去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眸,众生于他眼中面目模糊,皆为蝼蚁。

  角门处传来车马的声音。

  宁殷起身,顺着门扉的缝隙朝庭院中望去,刚好见侍婢匆匆撑伞,护着面色凝重的虞灵犀出了角门。

  聒噪的雨声中传来马匹的嘶鸣,继而轱辘声远去,许久,虞灵犀没再回来。

  宁殷眼里的轻松悠闲倏然淡去,晕开阴翳,化为幽沉。

  他漫不经心倚着门扉,莫名有些不痛快:“这么晚,找谁去呢?”

  虞灵犀是去谒见薛右相。

  薛岑的这位祖父是文官之首的右相,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老人家是虞灵犀此时能想到的,最后的希望了。

  大雨天的夜来得格外早,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甚少。

  不过一刻钟,虞灵犀的马车便停在了薛府门前。

  前来开门的是薛府管家,听闻虞灵犀的来意,便挂着笑窘迫道:“二姑娘来得不巧,我家两位大人皆在宫中伴驾,尚未归府。”

  薛右相不在,虞灵犀刚燃起的希望灭了大半。

  想了想,她又道:“薛二郎可在?”

  “这个……我家二郎也不在。”

  管家歉意道:“二姑娘有什么要紧话不妨同我说,待几位主子归来,我代为禀告便是。”

  来不及了,只能另想办法。

  “不必了,多谢。”

  虞灵犀道了声“叨扰”,转身上了马车,赶回去和虞辛夷另议对策。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父兄坠入党争的陷阱之中。

  谁知回到府中,才听侍卫说虞辛夷刚出门去了。

  虞灵犀蓦地涌上一股不祥之兆,顾不得擦干身上雨水,问道:“她去哪儿了?”

  “属下也不知。”

  侍卫道,“不过,大小姐是穿着百骑司的官袍出府的。”

  官袍?

  这么晚了,阿姐无需执勤亦不可能入宫面圣,穿官服作甚?

  想起今日方才阿姐谈及太子时的愤怒与焦急,虞灵犀只觉当头一棒:阿姐该不会,直接去找太子求情了吧?

  “阿姐出去多久了?”她呼吸发颤。

  侍卫答道:“刚走,不到一盏茶。”

  太冲动了!

  太子布好陷阱,就为了逼虞家屈服,阿姐此时去东宫无异于羊入虎口。以太子的性情手段,怎会让她全身而退?

  谁也不知太子会做出什么来,虞灵犀越想越心冷。

  重生这么久,她第一次涌上如此恐慌。父兄已经深陷困境,阿姐决不能再出事!

  眼下唯一能压住太子的,只有宫里那两位。可普通人根本无法入宫,得找皇族中人帮忙……

  虞灵犀抬眸,命人将虞辛夷的佩刀拿来。

  她抓着刀鞘交给侍卫,沉声道:“你拿着阿姐的佩刀去一趟南阳郡王府,告诉小郡王,虞辛夷被困东宫,性命堪忧,求他看在阿姐曾舍命救过他的份上,速速入宫相救!去!”

  侍卫慑于她眼底的沉静,不敢怠慢,忙双手接过佩刀,翻身策马而去。

  可太子必定不会让宁子濯进东宫坏事,若想救阿姐,宁子濯须得入宫请来皇上或是皇后。

  来不及了。

  得设法拖住太子,给阿姐争取时间。

  想到这,虞灵犀心下一横,吩咐胡桃道:“备马,去东宫。”

  夜雨倾盆,马车沿着永兴街疾驰。

  因太过颠簸,案几上的茶盏与果盘皆咕噜噜滚落,虞灵犀岿然不动,敛裙端坐,膝上掌心横躺着一支打磨锋利的金笄。

  她很清醒,太子贵为储君,若她刺伤了太子,只会让虞家满门陷入更难的境地。

  所以这支金笄并非为宁檀准备,而是为她自己。

  虞灵犀知道,宁檀对她的兴趣胜过对阿姐,这是她唯一能拖延时间、换出阿姐的机会。

  若是宁子濯搬不来救兵,那她只能……

  “什么人?”

  赶车的马夫惊叱,忙勒紧缰绳“吁”了声。

  马车猝然急停,虞灵犀被巨大的惯力甩得往前倾去,忙攀住车壁,车内的东西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案几上的烛台倒了,四周一片黑暗。半晌,虞灵犀才找到呼吸似的,缓缓吐出闭在胸口的浊气。

  “发生什么了?”她问。

  车外除了哗哗的雨声,没有半点动静。

  虞灵犀摸到了地上坠落的金笄,攥在胸前防身,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掀开车帘。

  顿时愕然。

  只见车前灯笼昏暗,在雨夜里投下三尺昏光。

  雨丝在光下拉出金色的光泽,车夫已经滚落道旁昏死过去,而原本是车夫的位置,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黑衣少年。

  宁殷单手拽住马缰绳,缠在臂上狠命一拉,竟是凭一己之力将正在疾驰的马匹停了下来!

  “卫七。”

  虞灵犀怔怔看着雨夜中宁殷高大挺拔的背影,忽而涌上一股怒意,“你疯了!”

  这么快的马,稍有不慎就会被踏成肉泥的。

  他怎么敢!

  “小姐才是疯了。”宁殷扔下马缰,转过脸来。

  虞灵犀才发现他的脸色冷得可怕,雨水划过他冷白的脸庞,又顺着鼻尖和下颌淌下。

  “小姐打算去哪儿?东宫?”

  他幽黑的眼里像是淬着寒,又像是翻涌着暗色的岩浆,勾出一个不太成功的冷笑,“你知道去了那里,意味着什么?”

  虞灵犀与他对视许久,眼里也泛起了潮意:“知道。”

  但她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虞灵犀握着那支金笄,轻声道:“我不怕,卫七。”

  可是他怕。

  宁殷嘴唇动了动,雨声太聒噪,虞灵犀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什么?”虞灵犀问。

  “我说,”

  宁殷浑身染着夜的清寒,俯身逼视,一字一句道,“小姐现在,立刻,给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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