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这么说。
许曼言抬眸,带刺的话习惯性的到了嘴边,看着傅临江格外亮的眼,又偃旗息鼓的止住。
她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压低声音,似是堵气地说了句:“就算我不肯,难道你会听我的?”
“当然听你的。”
傅临江态度倒是好得很,面色和语气一致的平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逆来顺受的性格。
这下子,许曼言就是想说他油腔滑调,看到那副摆得端端正正的神色,也说不出口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当年是一场乌龙,那么让傅临江参与到西米的成长里,也不是不可以。
过去是根刺,扎在心底里最柔软见不得光的地方,将最纠结的部分解开后,那根刺随之一并拔去,虽然还流着血、带着疤,但比最开始时总好上不少,终于能真正开始愈合了。
许曼言正了正颜色,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后的郑重:“我的意思是说,在有利于西米身心健康的前提下,我不反对你和她有所接触,所以……也包括送她礼物。”
她的话,就像是从天上扔下一个馅饼,哐地砸到傅临江身上,有种不真实感。眼里的讶异一掠而过后,他唇角边漾开笑,语调抑制不住的上扬。
“好的。”
“适可而止。”
“一定。”
傅临江悠悠然笑着,宛若看见前途已然有了一线光明的未来。
他需要用全部的耐心,像剥洋葱一样,剥开因陈年往事枯萎发干的外皮,再一层一层,忍受住过程的呛辣,最终见到藏在最里面的,不轻易交付的真心。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形容成一颗洋葱的许曼言,暂时还不习惯两人骤然间友好的气氛,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恢复情况,连目光都像是逃避似的,再也不肯多停留在傅临江身上,。
又呆了一刻钟,她拎着西米告辞回家。
“可是妈妈,我还想在叔叔家玩一玩。”西米挣扎道。
“该回家了,叔叔想休息。”
“叔叔不想休息。”
“叔叔想。”
“妈妈,叔叔又没有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
母女两人僵持不下,一大一小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大眼瞪小眼,看得傅临江忍俊不禁。
“叔叔你想休息吗?”
西米将问题抛过来。
被许曼言敢说一个不字,就给你颜色看看的目光盯着,傅临江按下心里的不舍,作势打了个呵欠:“好像是有些困了。”
“看吧,叔叔确实累了。”
许曼言满意的收回目光。
西米这才耷拉着脑袋,悻悻然牵上许曼言手。
看着母女俩即将消失的背影,傅临江叮嘱了句:“西米如果想来叔叔这玩,明天早点来就是。”
“好的好的!”西米抢先回答。
还能多早,总不可能晚饭都一并在这吃了吧!
许曼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给兴冲冲的西米泼冷水,任她一路蹦蹦跳跳、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
等许曼言离开后,保姆陈姨端着一碗温好的汤从厨房走了出来。
里面放了几种药材,和不放血直接用水溺死的鸽子一起炖,有种淡腥的口感,不怎么合傅临江的胃口。
如果说刚才的哈欠是装的,那么母女俩离开后,就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疲累倦怠的感觉顿时上身,傅临江神色恹恹地看了眼食盘上的碗,淡声道:“放那吧,我待会喝。”
“傅先生,您好像挺喜欢许小姐的孩子。”
陈姨没走开,笑呵呵地说了句。
她在傅家多年,也算看着傅临江长大的,和傅家人感情不一般,相处起来感情介于亲人和下属之间,多多少少见证了傅临江和许曼言的分合,别人不敢说的话,她倒是能聊上几句。
“是挺喜欢的。”傅临江平静道。
他长大后,情绪内敛,面色不显喜怒,但足够了解他的人,时间久了还是能从细微末节里发现真实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平日里清冷寡淡的人,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陈姨一看即知他心情不错,也许还能趁机替江安珍探探口风。
母子两走到水火不容,不能交心的地步,也是不胜唏嘘。
陈姨站在同龄人,身为母亲的角度,默默同情了把江安珍。她一边整理沙发上的杂物,一边装作不经意闲谈。
“这孩子啊,不带不知道,带了才知道有多可爱。如果是自己的亲骨肉,那更是心肝宝贝,连放个屁都可以当香的。傅先生你有没有想法,自己生一个?”
“生一个,我倒是想,和谁?”
傅临江似笑非笑,追逐而来的目光好像已看穿她的意图,面上表情瞬间变得难以捉摸。
陈姨年纪大,吃过的盐多,哪怕心里小小的惊了一下,依然保持镇定随机应变,直接捡傅临江爱听的说。
依旧是乐呵呵的:“许小姐啊!我觉着吧,你俩挺合适的。”
这话倒不是溜须拍马,特地阿谀奉承才说。
她虽然心里向着照顾了几十年的雇主,但人心都有一把尺,许曼言在傅家不得江安珍喜欢几乎人尽皆知,捧高踩低的人有,她不在此行列,只是身份地位有别,当年帮不上许曼言什么忙,顶多只能做到冷漠旁观。
她老早就想不明白了。
许曼言长得和仙女一样,单论长相,就没有人比她更配傅临江的,生个孩子肯定男俊女俏,那是多么好的基因。
坏就坏在,江安珍就是挑三拣四的不喜欢……
以前是嫌弃背景不好,最近那波热搜已经搞明白了,人家家世其实好得丝毫不逊于傅家,那还有什么好介意的,为什么要防贼一样防着。
傅临江低头笑笑,人在沙发上松松懒懒地坐着,不怒自威,单薄眼皮微垂,目光冷淡至极,透着股浑不在意的无所顾忌。
“陈姨,你回去后告诉我妈,她心里愿意接受许曼言也好,不愿意接受她也罢,我这辈子都认准了她,不会改变。要她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起心动念插手我感情上的事情,不要觉得自己还能有机会改变什么。把我逼急了,她的日子肯定不会舒坦。”
“傅先生……”陈姨怔愣住。
傅临江是她看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从小看到大,哪怕是长大后性子清冷了不少,对她们这些在傅家有些年头的人,保持了一贯的涵养,几乎没有不假辞色过。
她想说,你这话太硬了,太太听了该有多伤心。
她还想说,太太也是为了你好,为人父母,肯定希望孩子家庭幸福儿孙满堂。
但,傅临江言辞太立场鲜明,陈姨直觉若真这么说出口,怕是马上要收拾东西走人。
罢了罢了!
人家母子再怎么吵,血缘关系永远割不断,她一个保姆,还是不要掺合在其中的好。
她还想在傅家安安稳稳干到退休,拿一大笔荣退金呢。
门铃叮咚作响。
正好打破此时无言的尴尬,陈姨逃一般的去开门,原来是陆冕知道傅临江已出院,刚好路过江城一宅这块,顺道过来了。
他走到傅临江面前坐下,看见摆在茶几上的点心,加上陈姨端上来的红茶,还以为是和面前茶水配着一起喝的茶点,伸手便要拿。
“这什么点心,包装还挺别致的。”
眼看着已经要到手,被傅临江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拨,将点心盒移开。
陆冕:???
傅临江面无表情,将点心盒放得远远的。
陆冕被挡得莫名其妙:“这点心不能吃?”
傅临江鼻子里模糊的嗯了声。
“坏了?”
“没有。”
“那有什么不能吃的!”
陆冕性格里有种你不让我偏要的反骨,伸手作势又要去拿。
再次被傅临江无情拒绝:“这是买给我吃的。”
“你你……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吃独食!再说了,我俩的友情,还不能分点东西吃嘛?”
陆冕觉得此刻的傅临江简直幼稚得没眼看。
但傅临江是个幼稚的人吗?
不是,肯定不是,一盒点心应该不至于,应该有别的用意。
莫非这点心有什么不同?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陆冕眯眼凑近,想仔细看清楚里面的门道。被傅临江眼疾手快挡住,隔绝了窥探的可能性。
“我说你至于吗?”陆冕咋呼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友谊的小船居然可以翻在这么盒点心上。
“至于。”傅临江回答得心安理得。
“该不会是许曼言拿过来的吧!”
陆冕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傅临江没回答,看样子是默认。
看来比自己以为的栽得还要彻底!
在心里默默为好友点了柱香,陆冕甚至觉得傅临江可怜,一盒许曼言拿来的点心都宝贝成这样子,可人家许曼言呢,对他的生死都好像冷漠视之。不怎么感冒的样子。
为了让傅临江认清现实,他把那天在医院探病遇见许曼言,两人的交谈说了出来。
傅临江的反应出乎陆冕意料。
他听到过程后,勾了勾手指,反而捏起块点心,直觉塞进了陆冕嘴里。
堵住了滔滔不绝,要他早点想开的嘴。
猝不及防,浓郁的味觉在舌尖上漫开,陆冕仔细品尝了下,发现点心的味道还分了层次,坚果的脆香,水果的甜香,黄油的奶香混合在一起,奇异的和谐。
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傅临江的态度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怪好吃的,怎么突然愿意给了?”
傅临江勾勾嘴角:“奖励你的。会说话的话,下次可以多说点。”
他算是知道,在西米的问题上,为什么许曼言会突然间改变了态度。
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