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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明棠清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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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醒了吗?”

  “二小姐,醒了吗,老爷夫人,有事叫您。”

  徐千屿一睁眼,便躺在床上,四面光线昏暗。

  丫鬟幽幽的声音自远飘近,转眼凑到了徐千屿耳边:“有事,叫您。”

  随后,笼起的绯红薄帐内伸入一只青白的手,直直向下,徐千屿一把将那只手抓住,没让它碰到自己。

  这手摸着又冷又硬,像只冻鸡爪,合都合不拢,徐千屿顿了一下,猛地将它一拽,丫鬟直挺挺地扑进了她帐子内,徐千屿右手取出银色匕首,用力朝她脖颈一扎。

  没有血流出,反倒好似扎破一只气球,皮囊哧哧泄气,皱缩掉落,一团魔气逃逸出去。徐千屿一掀床帐,匕首朝它飞掷而去,扎在柱子上。魔气被拦腰戳了个洞,旋即迅速被法器银白光芒灼烧成灰,余烬飘飞在空中。

  绯红床帐缓缓垂落。

  系统:“……天哪,刚才她皮破的时候,吓死我了。”

  徐千屿亦出了一背冷汗,蹬开被子从床上一坐而起,背贴着墙,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

  她才从传送阵踏入水月花境,一睁眼就遇到了个不是人的东西,弄得她紧绷起来,心跳半天不能平复。

  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个杏果大小的莲花金影,又消去,代表诛魔成功,增加得分。

  看见熟悉的蓬莱的标记,她方才有几分心安,确定眼前不是一场噩梦,而是她的历练,正式开始。

  系统:“你怎么发现她不是人的?”

  徐千屿道:“哪有丫鬟未经小姐同意,直接伸手进帐子的。何况叫人,推一下肩膀就算了,何必五指张开,那么夸张。她还拍在我的胸上。”

  每一条放在她家里,都是要被观娘训斥的。

  握过冷冰冰的鸡爪的触感残留手上,徐千屿鬓边冒汗,拿帐子用力擦了擦手。外面又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小姐,醒了吗,老爷,夫人……”

  声音虚弱,断句奇怪,听着便渗人。

  “什么东西乱喊乱叫?”徐千屿陡然扬声一骂,将系统都吓了一跳,“滚出去,再吵我睡觉就打你板子!”

  门外那声音一停,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竟缓缓远去。

  系统喃喃:“原来魔也怕起床气啊。”

  徐千屿一把掀开床帐,眯起眼睛,不去看地上那团皱缩的人皮,伸脚跨过它,蹬上软底绣鞋,下床走动。

  这屋子与她在凡间的闺房相比简陋得多,但还算整洁舒适,家具是雕花梨木,床前有铁鼎香炉,桌上有金蟾摆件,衣服、鞋子则是绸缎,看得出勉强算个富贵人家。

  梳妆台上随便堆叠着不少头饰,都是些金蝶玉珠,看样子这闺房的主人同她一样,喜张扬奢华。

  徐千屿捡起镜子,照了一下她在水月花境内的模样。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勉强算端正,只是一双眼斜向上挑,眼波沉沉的,略带刻薄凶意。眼下有颗泪痣,仿佛似曾相识。

  蓬莱弟子在水月花境内,都不能以本来面目完成任务,而要套上不同的“身份”,随机应变。这身份是水月花境内确凿存在的,但在不久前被魔杀死,或人不在花境内,故能让弟子们取而代之。

  身份是法阵随机分配,弟子认不出彼此,便不能轻易抱团,方便长老们看出个人实力。

  桌上有一封带蓬莱莲花印的信,是同徐千屿一起传送过来的,闪烁着辉光。

  徐千屿拆开阅读,上面写道:“赵明棠,十七岁,水月花境玉雕商人赵福坤次女。性骄纵暴躁。”

  这便是徐千屿在花境中的身份简介了。

  信上还写,水月花境中,弟子遇到的事件都是真实发生,几乎等同于一次“出秋”。

  只是为保证安全,每人进花境之前,手臂上会被画上一个莲花印,此法印负责记分,并便于负责视察的“观察行走”认出身份。他们不会真的死亡,一旦意外死亡,便会被传送回宗门,视为淘汰。

  修士诛魔,伪装身份是常事。故而各弟子需要对真实身份保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若泄露自己修士身份,淘汰。揭穿别人身份,淘汰。被花境中的人认出是冒牌货,也淘汰。

  最后一页是本次大选的任务:将丢失于花境的蓬莱兵器“镇魂锁”找到带回。

  这是主线任务,也有别的任务,便是诛魔,保护花境中的活人。比如方才徐千屿身上法印感知到她扎死了一只魔,便自动给她加了分。

  徐千屿又照照镜子,熟悉一下这张面孔。真正的赵明棠不是离开了花境,就是已经死了。看赵家一个两个丫鬟都成了魔,赵明棠凶多吉少,怕在她来之前便被魔吞吃,也成了行尸走肉。

  水月花境灵气充沛,妖魔鬼怪频出,阖家入魔并不是新鲜事。且由于修士常来诛魔,魔也变得狡猾许多,会伪装成人,只不过手段拙劣,留心便能发觉,正如刚才那个披着人皮的魔。

  这时,第三个丫鬟敲起门来,催促徐千屿更衣去见老爷夫人。

  还会敲门,语气也正常,这次的丫鬟是人。

  徐千屿跟着这名丫鬟来到花厅。

  赵福坤身穿绸褂,侧身坐在上首看书,旁边坐着圆润富态的赵夫人。赵夫人一见她奉茶来,双手接过,眉眼笑弯,下巴亦堆叠起来,颊边一对翡翠滴珠耳坠摇来晃去:“明棠今日倒是懂事乖巧。”

  喝了一口茶,她又嗔道:“就是起得太晚,换了三拨人叫你,你都起不来。明天你大姐嫁人,你可千万不能睡这么晚了,清早起来迎亲呢。”

  赵福坤也教训道:“平时没有规矩就算了。明天你得给你姐姐几分面子,不许大吵大闹,装也得给我装出个和美样子来。郭家迎亲排场大,街坊邻里都来,别叫外人看赵家笑话。”

  徐千屿观察他们一会儿,点头应下。这夫妇二人也都是人。

  她喝一口茶。那信上介绍过,赵明棠是二小姐,上面有个姐姐,名叫赵清荷,今年十九岁。这么巧,赵清荷明天就嫁人。

  看起来,赵明棠不喜欢姐姐,还是家里人见人避的霸主。

  赵夫人又问她:“薛泠还没回来吗?”

  薛泠是谁啊?信中没写。

  徐千屿一时茫然,便摇了摇头。

  赵夫人一叹:“你对他也不要太狠了。上次我一见,那孩子胳膊上好长一道伤痕,看着吓人。你不喜欢他,也不要打他,一落了疤,你看着不是更难受吗。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深仇大恨。”

  赵明棠果然脾气暴躁,还会打人。却不知道薛泠是谁,说不定是家里的养弟之类,遭了她的毒打。

  “那也是他该打。”徐千屿做起骄纵小姐来炉火纯青,问道:“娘,我用什么打他的?”

  叫她熟悉熟悉赵明棠的作风,也好装得像些。

  “这会装什么傻?”赵夫人嗔她,“你不是用指甲掐就是用嘴咬的,人家上辈子欠了你的?这次还上了鞭子,叫外面医馆的人看见怎么解释,也难怪他不回来,怕不是专门避着你。这样吧,我叫人请他回来,你不许再使小性。也不看看你名声传成了什么样。”

  赵夫人虽口中责怪,但并未真的动气,言语之间都是对赵明棠的溺爱袒护。

  当赵明棠的弟弟也太惨了,挨了打也无人主持公道。

  赵夫人还要见客,便叫她退下。

  徐千屿本想沿着九曲回廊看荷花,顺便在院子里逛逛。但丫鬟说府内要布置婚庆,四处混乱,硬将她劝回了房间。徐千屿见走廊堆着许多金箱子,问道:“那是什么?”

  “都是大小姐的嫁妆。”

  “嫁妆这样丰盛。”徐千屿又道,“我姐姐呢?”

  “大小姐在准备婚礼,要忙的事情很多,二小姐不要去扰她了。”

  赵明棠性子霸道,故而徐千屿想问便问,没有引起怀疑。丫鬟只是拽着她的手臂不放,神情紧张,看来是生怕她搞破坏。

  水月花境的夜晚热闹非凡,白日却阴沉沉,雾蒙蒙,仿佛有层烟沙笼下。整个赵府似乎都没有睡醒,昏沉安静。

  徐千屿又回房间里寻找线索。掀开枕头,她在圆枕下发现了一条折起的马鞭。

  鞭子尖而细,倒挂细小银钩,打人必然皮开肉绽。

  赵明棠拿它打小孩,也太过分了。

  她又在妆台抽屉发现了撕下来的半张画,画上是一身红色襦裙的赵明棠持扇站在圈椅旁。按照徐千屿学画的经验,这样的构图,圈椅上估计还坐了个人。不过这个人连同大半个圈椅都被撕掉了,也不知是谁。

  徐千屿翻箱倒柜,又在床下搜寻,最后在衣柜下找到一堆被老鼠啃啮过的碎纸片,百般嫌弃地将它们勾了出来。闲来无事,下午便将这幅画拼好。

  赵明棠身旁,圈椅上亦坐着个身穿青色襦裙的少女,手中也斜斜持扇,容貌与赵明棠有些相似,但更淡雅美丽,眼下有一颗泪痣。二人如并蒂花。这应当是她的姐姐,赵清荷。

  徐千屿对着二人眼下泪痣看了半天,这个赵清荷她仿佛见过。

  是那个自愿跟着四个白衣修士跑掉的姑娘。

  蓬莱仙宗内灵湖水雾缭绕的池边,有一龙脊构成的灵梯,通入水下。

  沈溯微沿着它下行,走到水下术法宫。这术法宫,是大混战时代的遗留,因灵气日渐稀薄,难以为继,便被掌门沉入灵湖下。

  术法宫内的法阵可以帮弟子塑造身份,送往水月花境。

  沈溯微进了花境片刻,又径直从法阵中走出。

  看管法阵的是一对双胞胎少女,名叫灵珠、灵秀,身着白鹤羽衣,模样灵秀,笑嘻嘻地一福,双双道:“沈师兄。”

  沈溯微看着她们,并没有笑:“为何又是女身?”

  灵珠和灵秀对视一眼,有些促狭笑意,灵珠道:“是法阵选的,我们也不能干涉。”

  灵秀点头:“没错没错,都是随机。”

  修士在水月花境内身份,可能是男女老少,不一定与本体匹配。沈溯微已经连续四次都是年轻女身,若没有人从中干涉,他是不信的。

  灵珠和灵秀确实有些恶趣味。因她们日夜守着水下法阵,枯燥无聊,便常以映画阵播放水月花境的影像,看弟子们在其中的表现。

  常有男用女身,女用男身,还要努力扮演好角色的,她们便前仰后合,以此为趣。其中男弟子用女身,最容易被看出,因为他们的步态大,肩膀摇动,虎虎生风,十足滑稽。

  但唯独内门的沈师兄例外:他本身没有丝毫女气,但一旦换用女身,纤纤细步,仪态万方,竟看不出丝毫破绽。他的气质太清淡,看不出生动来,换用女身却能正常说笑,目光流转,一颦一笑间,有股矛盾却极吸引人的气韵。

  灵秀最喜欢看沈溯微女身,看得入了迷,脸颊通红,便总是给他安排女身。

  “我是‘观察行走’。”沈溯微道,“如此不便。”

  所谓观察行走,便是负责在水月花境内巡游,维持内门大选秩序的人。他要时刻估量情况,救援陷入危难的弟子。

  他原本不拘泥角色,什么都能伪装得很好,女身也并不妨碍。

  但这个女身太过分了:甫一进去,人是被绳索紧缚着的,又被掩口、遮面,动弹不得,看不见,说不成。他怎么观察行走。要脱身,也得费一番功夫,太过被动。

  灵珠灵秀还企图绕圈子,沈溯微打断,直直看着她们道:“换回男身。”

  二人一愣。沈师兄语气如常,但水波之下,他目光极亮,周身气势赫然一变,如利剑出鞘,冷凝威慑。水下温度似乎都降下几度,看来他并不高兴被人作弄,也没了耐心。

  灵珠灵秀身冒冷汗,不敢造次,不敢辩驳,慌忙操作起来。

  过了一会儿,灵珠可怜巴巴道:“沈师兄,已经给您改了男身。但是……但是……改太晚了,前几日都还是得用那个女身,将、将就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事大,挨挨挤挤跪在了一处,双双道:“请沈师兄责罚。”

  沈溯微无声叹一口气,越过她们,径直进了水月花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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