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甲登上法台台向河中撒落五谷。
五谷饲鬼法自古有之,尤其糯米祛僵尸邪气,更在许多熟悉僵尸片的人心中。
事实上,民间驱邪之物很多都十分常见,比如端午的艾草,菖蒲,其中菖蒲又叫“斩鬼剑”,虽是草类,却也能伤鬼也。
又比如锅灰,可以显鬼之脚印,涂在身上,则鬼不能视之。
甚至扫帚,在除夕前大扫除的时候,也有清扫晦气之能。
孩童玩耍的鞭炮就更不得了了,是外丹雷火,有驱邪避瘟之能。
这些流传下来民俗习惯,本身就是自古以来灵验的驱邪术式,因为有用,所以口口相传。
除却神汉巫婆,便是家中老人都懂得一些,给小孩压惊,喊魂之类的简单又实用的术式。
只是他们的术式十分简陋,灵验不灵验也要撞运气,不如许甲这般专业。
五谷施鬼,除却五谷中有的五谷精气,更有许甲的法力,转换的后天五行精气,这在水鬼眼中,就是一副副鲜美的五脏,吃了可以增长功力。
“寂寂至无宗。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慈心解世罗……世世为仙家。”
许甲撒完五谷,已经引动了阴兵,水面上起了雾炁,周边的空气也阴寒了许多。
百姓们看着这种异相,都后退了几步。
只山居观的道人,许甲麾下的小妖,一众随着许甲领首,一直在念唱经咒。
七七四十九人或妖,加上许甲本身的地仙,两两加持,汇聚法坛,再由法坛增幅威能,一时间,自法界中观,有道道金纹波浪,汇聚起来,上界隐隐有虚影显露,是三官神祇诸众仙吏灵官。
其实有天官吏十人,对应天干,皆穿大红之袍,压金线,又有地官吏十二人,对应地支,着黄色袍,压玄线,又有水官吏二十四人,对应二十四节气,着玄袍,压银线……
拢共四十六位三官神吏,这些神吏周边又渐渐汇聚天丁,地将之流,约莫又有百数人等。
其中有个领头的,对着许甲作揖:“三官府天官三十六曹,地官四十二曹,水官四十二曹,谨遵天师法旨。”
许甲暗暗吐槽:才来这么几个神吏,就说这些部曹。
不过也是微微点头,本来坛上设祭便是三官大帝,只是并没有写三官尊讳。
只写了天官赐福,水官解厄,地官赦罪,三道神仙禄位。
所以这事并不惊动三官大帝,只由三官府下诸多神仙官吏行法,履行职责。
许甲这醮仪七七四十九个道人,其中还有一些是妖类,算是简陋的,只是许甲灵宝天师身份加持,这才来了这么多人,否则是来不了这些神吏的。
“点灯!放纸船儿!”
许甲挥剑一指,早早便有准备好的带着莲花灯的纸船儿被点燃烛火,推入信江上。
许甲发动了德兴的百姓,这些遭受灾祸的百姓,更希望保平安,也希望先人安宁,所以也更为虔诚,纸船儿寄托了愿望,祝福,在法界之中,便可看见,信江水域上多了千只,万只船儿。
只是江水汹涌,忽的惊涛骇浪,水底下有神煞出没,要掀翻船只。
这时候,天上神吏纷纷出手,定住波涛,赐下福祉,撒下水德甘露,不仅仅是引度水鬼,更是净化信江灵性。
水下刚刚吃了五谷施食的水鬼儿获得了莫名的满足,神智暂且清灵,又得了三官经宝,看见水面上的船儿,便多了一丝“上岸”的想法,江水不再是冰冷的囚笼,不再是幽暗的……光明,温暖,就在眼前。
于是他们纷纷游向船儿,只是无论如何,他们怎么想要爬上船,上半身靠在船上,下半身就是不能脱离水中。
被溺死的回忆开始浮现:“救救我!救救我!”
煞气,怨气,纷纷展露,他们的面孔也发生了形变。
许甲见便是有经宝,有醮仪,请了三官神吏相助,这些水鬼也依然是业障深重,不能自救……
倒也不是不能自救,只是他们没有自救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被淹死,他们死前想的最多的就是,有没有人来救救自己。
许甲见状,决心亲自做这个普度之人,于是嘴巴张开,将之前炼度的三千六百天人纷纷放出,这三千六百天人之前是饿鬼,比水鬼好不了多少,但已经是“解脱”了。
此时他们纷纷而出,落在纸船儿莲台之上,化作生前模样,随后向着落水之水鬼伸出援助之手:“别怕,我来救你来了!”
随感随化,救苦救难。
一时许多水鬼被救了上来,一些是玩水的孩童,一些是洗衣失足跌落的妇人,又有一些是善游的汉子,打鱼的渔夫,度河的船客……但没有一個是水师兵马。
这些水鬼被救上来后,大口喘着气,好像真的被救了上来一般,随即嘴巴里吐出许多黑水来,这些黑水都是恶煞,怨气,导致他们成为水鬼的罪魁祸首,也是苦难源泉。
黑水刚刚被吐出,就被经咒之力祓除,消解化作了虚无。
而水鬼身上的气息,也渐渐平和,有些甚至侧耳倾听,领受经宝,开始跟着一起念诵起来。
许甲也改换了法器,拿着一个木鱼,敲了起来。
这木鱼并非佛家法器专属,也属于道家法器。
许甲一点一点敲,便有净化心灵之用,不仅仅是水鬼受到了净化,便是两岸百姓,随风传播十里之外,也能隐隐听到空灵的木鱼之声。
“嗒!”
“嗒!”
“嗒!”
信江水底,鼋将军和鳜鱼婆花斑夫人也听到了经咒声,甚至更宏大,因为他们听到的不仅仅来自现实的声音,还有来自法界的声音,是三官府神吏的经咒。
他们皱着眉头,因为这经咒虽然不邪门,但他们听着也心烦,却是不能领受经宝,加上三官大帝有监察之职,这两公婆内心有鬼,所以听着不舒服。
倒是那些虾兵蟹将,蚌女鱼精,都是点化来的,心性单纯,妖法浅薄,也不曾怎么害过人,此时领受经宝十分顺利,都安静的听着岸上法会醮仪念动经咒,甚至分辨出也有同为妖类的胡金花,黄琵婆等念咒的声音。
三官咒力涤荡,赐福,净化,祓除煞气……
对他们来说,便有十足的造化,开启智慧,菁纯妖炁,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闻道因缘。
没有福气,如何能受领三官经宝,能得地仙做这样一场法事呢?
更何况不仅仅是许甲这位地仙,还有三官府神吏他们各个显露神通。
天官吏都拿着一件乐器,或钟,或鼓,或铙,或锣……也都配合着许甲的木鱼涤荡。
水官吏则运化法宝,一些拿着水盂,水瓶儿,水鼎,将净水入信江,这些净水都有洁净之能,但都是从法界开始洁净,并非现实,但法界也可以影响现实。
至于地官吏,则各个拿着锁链,往着水底探,又有几个手中拿出帖子,这帖子叫“阎王贴”,道教学名叫做“勾牒”,是给死人发的,有那些已经死了,却不轮回的,甚至打伤勾魂使者的,便要用勾牒催命。
他们眉头紧缩,分明是看见水下还有鬼道凶煞,不肯受度。
许甲体内的天人很快便将这些水鬼该度化的都度化了,没有度化的,便都是“水师兵马”了。
这些兵马不以单独水鬼意志为意志,而是几百个,上千个水鬼的意志为一体,由领将带着。
换句话说,许甲准备的普度小船儿太小了,他们要上船,也是那种可以几百个鬼一起登的大船。
水下开始混浊,忽然无风起浪,随即便有沉闷的“战鼓”声,还有悲怆的歌谣。
第一支水师兵马,按耐不住了。
许甲法目视之,水下黑炁腾腾,一条黑龙舞动盘旋。
但这黑龙并非真的龙,而是一个个水师兵马。
这是一支越人水师。
越人水师准确来说不算是严格意义的水师,他们习惯独木为舟,就像是龙舟一样,一列子人,少则一两个,多则一队十二人。
越人最早分布广泛,楚地,乃至于江浙地带,都有分布,后来退至于广西,广东,湖南,江西,甚至贵州诸地,这些地被征后,这才往越南,缅甸,老挝等等东南亚迁徙。
端午节划龙舟祭祀,最早便可以追溯到越人行舟,越人行舟,越女唱歌,也是一大特色。
只是这支水底舞龙的水师兵马,就不是娇滴滴的越女了。
他们披发跣足,浑身赤裸,身上却还有纹身,手脚生蹼,青面獠牙,配着着弯刀,镰刀,勾枪,锁链……
但此时都举着一根根木头,木头连接起来,就是“龙”了。
这条龙凶狠狰狞,是“越龙”之流。
越龙和苗龙差不多,都是异形龙,苗龙是蜈蚣龙,越龙则是一些像是毒蛇巨蟒,一些像是猪婆龙鳄鱼,再加上了龙的符号。
这一越人水师兵马,数量其实不算多,约莫八百余,但舞龙成阵,这条龙便有了诡异莫名的威势。
怎么收伏呢?
许甲决定派出小胖墩,越人龙舞,其实是一种巫傩表演,小胖墩正好适合沟通。
小胖墩得了指示,便戴上面具,拍着神鼓,念念有词,和水下越人水师兵马沟通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胖墩浑身一抖,然后气喘嘘嘘,对着许甲道:“师尊,他们愿意做您的兵马,但是希望您找一位越人弟子供奉他们,为首的是一个越人巫师,还有一个越人勇士。”
许甲冷笑一声:“愿降就降,三官经咒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还要登鼻子上脸,我们闾山大法,收降兵马,哪里靠的是让步!”
当下放下木鱼,拿起天蓬尺,重重敲了一下,喝道:“余姚生何在?”
下一刻,这位黄天教渠帅显露身形,许甲道:“贫道授尔摄水精咒,传尔闾山五狱大法之寒冰地狱大法经咒,借领地官勾牒,速速收降此支水师兵马!”
余姚生跪下领旨,却见他已经改头换面,一身银色盔甲,只是法器法宝没有变,一只生米碗,一个葫芦,一个豆囊,又有一把符刀,带着五百黄天教兵马,如今受成的下坛灵宝兵马,直直就入了信江水底。
许甲又勅来鳅金沙,净持,归虽寿(归绫高的爷爷,金沙溪水丞)一众,带着他们所炼涉水猖,拢共也有百数十,一并入水,为余姚生掠阵。
这余姚生,也是第一次受命,知晓首战必须打得漂亮,于是下场就开始施展黄天道术。
只见着他生米碗中出现一把一把的阴米,阴米一撒,便化作了许多阴兽,这些阴兽,汲取水煞便开始幻形,化作了凶猛的大鱼。
朝着越人兵马冲锋。
越人兵马首领大怒:“我都要投靠你了,谈个条件怎么了?这般霸道?”
这首领生前是越人巫师,此时也施展巫咒傩术,顿时这舞着的黑龙活了过来,长牙舞爪,变作了幽冥越龙。
越龙如蟒,似鳄鱼,是脖子,尾巴部分长长的,像是大蟒蛇,但是身子和鳄鱼差不多,有四个爪鳍,倒是像是一种史前恐龙,又或者电影里面那种尼斯湖水怪。
越龙凶狠狰狞,一口一个,将阴米所化的凶鱼给吃掉。
但这仅仅是开胃小菜,余姚生从豆囊之中撒出大量黄金符豆,这些豆子顿时化作一个个黄天力士。
这些力士身高数丈,十分魁梧,顿时蹈水而动,黄天兵马则一个个开始施展黄天咒术。
只见有擅长黄天符箭术的弓兵,射出一箭,便有鬼神之力,落在越人兵马之中,便生出道道异力,叫他们也污染起来,身上显露出黄天符咒。
越人巫师首领骇然,但下一刻就解开了越人兵马的束缚,让他们自由行动,搏杀对面。
顿时八百越人分散开来,却显露更强凶威,他们各个水性极好,身上的纹身还有一种神魔异力,带来天赋神通,可以裹挟江水,而且源源不断获得水鬼法力。
论数量,八百越人兵马,是比五百黄天下坛兵马要多的。
但数量恰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