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去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跟年龄有关,另一种跟心态有关。
根据云初观察,老人们所表达出来的豁达,宽容,从容,睿智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当他独处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慌得要命。
控制的好的,就是一个好老人,甚至是孩子们眼中的完美老人,慈祥,大度等等优点数之不尽。
控制不好的那就完蛋了,吝啬,刻薄,易怒,好色,无理搅三分的本性就彻底暴露出来了,让子女们的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李治的病情更加严重,他不仅仅是年龄老了,心理也老了,显露在外边的病情表现就更加的严重。
不过呢,他好歹招呼云初跟他吃了一顿饭,当然,餐桌上难免还有一头熊。
跟李治混了快二十年,这头熊餐桌上的礼仪非常的严谨,至少还知道把心爱的烤鸡往云初这个客人的面前推一推。
跟巨熊相比,李治的餐桌礼仪就糟糕的一塌糊涂,一会说他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武媚当皇后,早知道是如今这个下场,他当年就该自宫。
一会又骂李弘是一个狼崽子,小小一只的时候惹人怜爱,谁知道全是伪装,长大之后就学会吃人了,还专门吃他老子,还是掏心掏肺那样的吃。
骂李义府,骂许敬宗,骂长孙无忌,骂李绩,骂褚遂良,最后骂无可骂的时候就顺带着连云初一起骂。
反正,这些人都是畜生,自己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却没有一个领情的,统统该死,最好挫骨扬灰才好。
云初一日跑了三百里路,饥肠辘辘的只顾着填饱肚子,至于皇帝说了一些啥,他充耳不闻,只顾着往肚子里填东西。
“我说话你在听吗?”
李治得不到云初这边给出的回应,大怒之下夺走了云初手里的蹄膀塞给巨熊怒道。
云初张张油光光的嘴巴道:“皇帝不差饿兵。”
说罢看一眼战战兢兢的巨熊,巨熊就把李治塞给它的蹄膀送还给了云初。
李治大怒,一脚踹在巨熊的屁.股上,巨熊嘤嘤两声,就很自觉地趴在地上。
这头巨熊被李治伺候的比人还要干净,尤其是两只爪子,跟人的手没啥差别,云初拿过蹄膀又撕咬了一口。
“耍赖是吧?”
“不是,臣的官已经很大了,年纪也不小了,儿子闺女一堆,没法子耍赖。”
“看起来,你似乎对朕这一次干的事情没有多少怨言?”
“上面的人死多了,底下的人才能迅速弥补上去,上面的人死多了,以前勋贵们的力量就会被削弱,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一个联动。
陛下,说起来,此次长安大清理,最占便宜的就是长安。”
李治丢下手里的骨头道:“怎么说?”
云初道:“死了八千多人,这八千多人中超过七成以上的人都是读书人,是士,是官,是吏,而我长安这些年培育出来的读书人,能成为士,官,吏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不是他们的学问不成,也不是他们没有手段,只是因为位置就那么多,而且呢还是一颗萝卜没拔呢,旁边就有好几颗萝卜等着入坑呢。
现如今,陛下拔掉了八千多个萝卜,砍死了不少等待入坑的萝卜,导致萝卜地里荒芜一片,萝卜地自然是不能荒芜的,必须要把萝卜种下去,可是呢,陛下把自家的萝卜拔掉了太多,一时间没有那么多的萝卜可用……”
“于是,你长安培育出来的新萝卜就能入坑了是吗?”
云初笑道:“自从臣回到长安,就对长安经济问都不问,底下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向我抱怨,长安的经济发展已经陷入了停顿之中,希望我能拿出一个好的办法,尽快让长安的经济繁荣起来,如此,长安才能应付越来越多的人口。
臣又不是神,长安如此大的体量,增长一毫,几乎就是大唐一个州府的税赋,臣是有一些小聪明,这些经济上的小聪明放在晋昌坊这样的小地方,对臣来说那就是小事。
长安,长安啊,这么大的体量想要有肉眼能看得到的发展,就需要有根本意义上的大动作,这样的大动作,我做不来,只有陛下能做到。”
李治狐疑的道:“你是说朕杀了长安八千人,不但没有削弱你对长安的控制,反而算是帮助了你?”
云初丢掉手里吃残的肉骨头道:“怎么让经济活起来?那就必须要有流动性,只要经济流动起来了,就能恩泽很多很多人。
用最简单的话来讲述这件事情,陛下将左口袋的钱放到右口袋这个动作,我长安就有很多人能够获益。
更不要说八千多人身死,他们的财富自然不会死掉,只会开始流转,只要这些钱财开始流动了,就要过长安官府这道闸口,过一遍闸口官府就收入一笔。
这只是一道吃死人钱的对应关系。
与此同时,还有吃活人钱的对应关系也在里面,死了八千多人,就有新的八千多人补充进去,陛下万万不可小看八千多人的流动对财赋带来的帮助。
如今的晋昌坊坊民不过才六千余,可是一个晋昌坊一年对大唐的赋税贡献超过了很多的州府,更不要说这一次是八千多士,官,吏们在移动,这对长安的贡献要比晋昌坊的贡献大的多。
所以说,陛下此次在长安做的事情呢,就相当于在长安这潭死水里掀起来了万丈狂澜,接下来,臣下就能借助陛下掀起的狂澜做很多的事情,至少,可以扭转长安经济停滞不前的局面。”
李治疑惑的道:“杀人也能有利于长安经济?”
云初笑道:“因为长安的政治已经与经济息息相关,这就是《政治经济学》的精髓所在,它不为尧存,也不为桀亡,只要长安这个基础不被毁灭,它能吸收朝露琼浆茁壮成长,也能吸收腐尸烂泥生根发芽,总之,前进的脚步一旦开启,就只会滚滚向前。”
李治啃一口蹄膀想了一会才到:“看起来,长安远比朕想象中来的坚固,这就是你拆除城墙的底气?”
云初道:“城墙的存在不利于长安经济发展,而城墙本身就代表着束缚……”
李治丢下蹄膀道:“你们都如此厉害了,你置朕这个天子于何地?”
云初笑道:“长安最大的底气来自于陛下,最坚定的根基同样来自于陛下,如果陛下居住在大明宫,那就与长安混为一体,陛下即长安,长安即陛下。”
李治道:“他娘的,说的太好了……朕要好好的想想,免得落入你的彀中。”
云初又道:“陛下,大明宫有着世上最完美,最坚固的防御体系,同时,周边也有足够大的地方让陛下安置十六卫。”
李治皱眉道:“你越说,朕越是觉得这大明宫跟董卓的郿坞城很像啊,据说,那家伙在郿坞中建造了许多官邸,安置了从全国搜刮来的几千个美女,同时囤积了大量的金银和足够三十年食用的粮草。每次回到郿坞,董卓都会大肆玩乐。
不过呢,这家伙的结果可不好啊,他最后死在了郿坞城。
哟哟哟,朕想起来了,董卓最后死在了一个跟你很像的猛将吕布手中,呀呀呀,云初,你让朕迁都大明宫,倒地是何用意?”
看着李治一惊一乍的样子,云初叹口气道:“我大唐如今的气象,可不是汉末可比。”
李治像是抓住了云初话语里的漏洞,有些兴奋的道:“汉以强亡!”
云初恼怒地道:“了不起我去大明宫拱卫陛下这总可以吧?”
李治呲着一嘴的白牙嘿嘿笑道:“吕布也是这么干的。”
云初呆滞片刻道:“反正不管臣下怎么说,陛下都会认为臣下对您不怀好意呗。”
李治嘿嘿笑道:“以前不这么认为,现在就很难说了,朕在洛阳杀人,在长安杀人,在晋阳杀人之后,说不定啊,你会以为朕疯了,就想弄一个坚固的城池将朕关起来。
不去,说破天朕也不去,就留在九成宫,等着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来刺王杀驾呢。”
匆匆赶回来的瑞春才来飞瀑亭准备向皇帝禀报长安的事情呢,耳朵里就听到了皇帝的胡言乱语,一时间惊骇地肝胆俱裂。
李治瞅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瑞春,有些厌烦的道:“滚出去。”
瑞春闻言,膝行后退。
云初喝一口桂花醪糟笑道:“瑞春刚刚从长安归来,陛下何不听听他的解说。”
李治摆摆手道:“你一定干了对不起朕的事情,趁着朕不知道的时候,还能跟你好好说说话,散发一下心头的郁闷,要是瑞春说了啥对你不利的话,你说,朕是杀你还是不杀你?
我们君臣还是继续说汉献帝,董卓,与你这个吕布的事情吧。”
见皇帝自虐的兴致正浓,云初只好继续跟李治商讨如何才能把他困在郿坞城一般的大明宫,最后如何取他性命,挟持太子李弘,再割据长安为王,前出控制虎牢关,接受天下人征伐,而云初以个人的无上勇力大败七十六路勤王兵马的故事。
“嗯嗯,你说的很对,取得关中,就一定要拿下蜀中为根基,再收揽大秦故地陇西,派一偏将打通西域兴盛长安商业,此为帝王基业也。
不过,皇后这人不好对付,她有裴行检襄助,稳定中原,两淮,山东,河北这些地方的人深恨我李氏,说不得会帮助皇后。
而薛仁贵的亲朋故旧都在河东,以他的能力想必也能割据出一块地来,这一块地可不小甚至能横跨燕赵之地……咦,我们两个说的不过瘾,来人啊,唤薛仁贵前来。”
云初趁机道:“汉末之时,宦官权势熏天,瑞春这位百骑司大总管不可不来。”
于是,在云初的强烈建议下,瑞春,薛仁贵瞪着两双血红的眼睛不得不参与李治亲自主持的大唐版《三国演义》桌游。
直到天亮时分,李治依旧兴致盎然,昨晚的桌游游戏让他的大脑至今还在高速运转,即便是一夜没睡,他依旧神采飞扬的,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
“四个人一起讨论终究有些单薄了,如果把许敬宗拉进来充当贾诩,褚遂良之辈拉来充当荀彧……”
一夜下来,原本心中充满愤怒的瑞春,薛仁贵两人也逐渐进入了角色,在他们两人看来,这虽然是一场游戏,却也是一场大型的军事,政治,民生的预演。
游戏中的人物也因为一夜的探讨,逐渐变得丰满起来了,再加上汉末群雄逐鹿的大场面,一旦代入,再加上参与者都是高段位的枭雄,一下子就让这场游戏变成了真正可以预测将来的大型政务活动。
这一夜,四人在桌子上,将大唐江山切割的四分五裂,杀的血流成河,天下之民百不余一。
就算是李治,云初,瑞春,薛仁贵这等杀人如麻的人物,也对杀戮产生的后果心惊不已。
迎着朝阳李治咕咕发笑,这是他发现的一个新玩具,最重要的是这个新玩具是他开的头,威逼之下,云初,瑞春,薛仁贵不得不全神以对。
在游戏中没有办法作假,李治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云初,薛仁贵都是合格的大将,而瑞春则是一个很厉害的宦官。
一旦有人放水,很容易落在其余三人的眼中,最后在皇帝眼中落一个谄媚的标签,而云初,薛仁贵在皇帝规划的规则下,只能全力应对,一旦失败,在皇帝眼中就是一个无能之辈。
说是玩耍了一夜的游戏,实则四个人勾心斗角了整整一夜。
此时的云初,很期待跟皇帝,皇后,太子,以及大唐的名臣勇将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大唐实在是经受不起大规模的杀戮了,皇帝要是继续杀下去,只会把刚刚弥合在一起的大唐,再给杀的四分五裂。
云初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他觉得,大唐如今的兴盛,有他出的一份力。
皇帝如果能把现实里的杀的人,换成桌子上的黄豆,绿豆,红豆,这未必不是大唐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