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瑾第一次遭遇骗子。
所以,这孩子心中原本存在的几乎完美的世界一下子就被这群该死的里长们给打破了。
这让一个原本本性温柔善良的孩子根本就无法接受。
再加上这段时间里,看到的人和事情,跟爹娘说的,几位长辈,兄弟姐妹们以及家仆,乡邻们给他营造的象牙塔的鸿沟太大了。
加上云初这个当父亲的看似是一个谆谆君子,实际上是一个暴力狂,所有的因素汇集到一个点上,就导致这个孩子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指望温欢跟狄光嗣这两个心眼多的跟筛子一般,又喜欢凑热闹的伙伴劝阻自然是不成的,好在狄光嗣还知道杀人不好,把云瑾手里的短剑拿掉,塞给了他一柄只有云氏才有的棒球棍,于是,三个小霸王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拎着棒子就去找那个獐头鼠目的里长去了。
獐头鼠目的里长,本意是为了讨好李思他们一群孩子,希望在帮助李思她们赚到一笔钱之后,他自己再中饱私囊一点。
没想到,三个被一看就是恶仆的人簇拥着过来的小少年,他顿时觉得事情不对,想跑,因为那三个小少年还没有学会遮蔽自己的喜怒哀乐,所有的不忿都刻在脸上呢。
云家的家仆基本上都是追随云初打仗后落下一些残疾的府兵,这些年在云氏除过跟着享福之外,就没有干过别的事情。
今天,好不容易发现小侯爷被人激怒了,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回报一下君侯的时间到了,一群人拥上去,三两下就把那个獐头鼠目的里长按倒在地上,旁边经验丰富的老兵还不断地告诉小侯爷打那里,怎么打,才能把人打的更痛一些。
云瑾怒气勃发,轮着棒子就朝那个混账身上乱打,旁边的温欢,狄光嗣也兴奋的跟猴子一样,同样的棒如雨下。
帮云瑾他们按着獐头鼠目里长的府兵们,见背面打的差不多了,就特意把这个家伙翻过来,方便三位小公子再打另一面。
四面都打过了,这个里长就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李思领着一群里长站在一边看着,等云瑾他们三人彻底没力气了之后,李思就笑吟吟地对面前这一大群里长道:“除过大唐赋税,我如果听说你们再多收百姓一个钱,我就这样打你们。
不对!找一群大人来打你们……”
李思看不上这些土鳖们送的那点钱,她想要的是以后这一带的物资销售权,以前,百姓们多余的产出,往往都会被那些土豪劣绅们给侵吞了,现在,她准备利用自己的投入,名正言顺拿走一部分,再给百姓们留一部分。
对于她而言,钱什么的并不重要,即便是收购农夫们的产出贵一些也不打紧,这点成本会分摊到各种分配环节里面去,她想要的只有本地多余物资的分配权。
对于郑州乡农来说,多赚三五个钱很重要,多收三五斗也很重要。
至于钱,长安有很多,昔日收纳的多余铜钱,一部分被铸造成了铜牛,剩余部分依旧有很多,堆积在长安官府的仓库里,穿钱的绳子都要烂掉了。
钱多对于长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表示着长安的物价将会变贵,一旦物价变贵了,云初他们这些年持续的帮助百姓富裕的成果就会削减。
只有鼓励百姓们多生产,生产出更多的物资,才能消耗掉长安城里多余的铜钱,那些原本只能堆积在仓库里的钱才会有意义。
当年,云初为了吸纳更多的铜钱,是为了防止百姓受损,现在,他极力的吸纳百姓多余的产出,是为了把那些多余的铜钱释放出来。
这其实就是官府存在的意义所在,调配有无,让社会有序发展,良性发展。
大唐人自然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或许有一些学问高深的人隐约知道一些,但是,没有人能比云初了解的那么精深。
他们还是把自己放在了牧羊人的地位上俯视着自己放牧的羊群,他们认为羊群不需要有自己的思考,只需要努力的吃草,等吃肥了好让他们收割。
所以,他们看不懂云初的这些操作,总以为云初是在趁机拓展长安系的势力。
从汴州到濮阳,足足三百里,李治的銮驾整整走了八天,直到走出黄河凌汛的影响范围之后,所有人心中的石头才缓缓落地。
满朝文武们已经知晓云初的猜测变成了一件谋刺未遂事件,长孙延的人头被太子六率先一步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随后,还有数量多达六百人的叛贼还在押运路途中。
不论是长孙延的人头,还是数量多达六百人的叛贼,抑或是缴获的六千斤火药,都证明,太子此次在郑州把事情干的非常的漂亮,将一次人祸消弭于无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皇帝李治对此赞不绝口,满朝文武也对太子殿下首次担当大任的结果非常的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武媚。
“这样的案子统领三万大军的云初处理不了吗?”
面对皇后的诘问,李治笑眯眯的道:“他又不求官,也不在乎爵位,要这样的功劳做什么,还不如交给太子,好让太子将来再照拂他云氏几十年。”
“云初真的不在乎高官厚禄吗?”武媚不相信世上有这种人。
李治伸手挠挠下巴道:“看他看了十几年,他好像真的不在乎,不过,他似乎在长安行他的道呢。”
武媚皱眉道:“行道?行什么样的道?”
李治点点头道:“富民之道。”
武媚道:“这样的道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李治笑道:“云初的养母说云初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婴孩变成的,他的养母还说,当时她就是看着那个巨大的石头婴孩孤独的躺在戈壁荒原上,心生怜悯,这才想要抱走那个石头婴孩,可惜,婴孩太大,她抱不动,结果,那个石头婴孩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小婴孩匍匐在戈壁上,然后,她就把云初抱回去养育,这一养育,就是十三年。”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玄奘还说在云初诞生的那一天,他在戈壁滩上看到天现异象,有铁鸟横空飞翔,铁龙暴行于大地……
怎么,陛下也相信这些?”
李治点点头道:“为何不信呢?华胥履巨人迹而生伏羲,附宝电光缠身而生黄帝,女登神龙来伴而生炎帝,庆都梦龙而生尧,简狄吞玄鸟蛋而生契,姜嫄践巨人迹而后生后稷,孔子生而七漏,头上圩顶……例子太多了,但凡是有本事的人,出生的时候,你还不允许人家有点异象了?”
武媚俯身坐在李治身边,犹豫片刻道:“陛下意欲何为?”
李治懒洋洋的道:“我李氏受天命而得社稷,三代励精图治,奋发向上,终于打下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度,一举奠定了华夏的新版图,更不要说我大唐威加四海,放眼天下,没有敢在我大唐面前称兵之国,朕矛头所指,四海臣服,如此强大的国度前所未有。
在如此大唐中,出现一两个异人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云初想要成为万世之师,朕只会全力助他成事。”
武媚皱眉道:“云初何德何能敢与孔丘比肩?”
李治笑道:“云初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朕一直看着呢。”
武媚道:“陛下之后呢?”
李治大笑道:“不是还有弘儿吗?”
武媚担忧的道:“妾身倒是觉得弘儿跟云初似乎更加亲近一些。”
李治瞅着武媚看了一会道:“你只是一个皇后,权力再大也只是一个皇后,因此,你不明白一个皇帝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别说云初仅仅是弘儿的师父,就算是亲父子又如何呢?只要云初有一天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你且看弘儿会如何对待他。
而且,朕觉得云初不像是图谋不轨之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朕的身心都极为松弛,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这或者就是异人的一种本事吧。”
武媚思虑良久,坚决的摇头道:“妾身不这样看,云初是玄奘的儿子这个猜测,妾身以为更加的合理一些,他身上所有的异象,不过是玄奘和尚专门为他安排出来的。”
李治拍着肚皮笑道:“既然你不放心,那就盯紧一些好了。”
武媚又道:“长孙延明明在蜀中死于盗贼之手,为何还会出现在郑州谋刺陛下呢?”
李治笑道:“当然是弘儿放走了长孙冲。”
武媚道:“安知不是云初?周兴上报说,许敬宗询问过李义府,李义府承认是他放走了长孙冲一家,这又改如何解释?”
李治哈哈笑道:“很好解释啊,云初是弘儿的师父,许敬宗是弘儿的太傅,既然这事牵涉到了弘儿,两位师傅为弟子遮掩一二,这非常的正常。
现如今,是弘儿破了冰凌案,也杀了长孙延,怎地,你还要因为这件事向弘儿问罪不成?”
武媚又道:“安定如今长久的徘徊于乡野之中,听说每到一地,便召集本地里长组建什么合作社,还主动购置耕牛,农具,种子,以不要利息的方式借贷给乡民使用,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李治闻言,叹口气从旁边的桌案上取过一份奏疏递给武媚道:“还能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将长安堆积如山的铜钱,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花出去。
女儿长大了,你以后要多看顾一下这个孩子,等以后她真的忘记了自己公主身份,一心当什么云氏顶门大妇的时候,有你后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