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第十五号?
李治想了一下,就让宦官打开他身后的一面屏风,屏风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全部都是人名跟代号。
看一眼甲字部,发现第十五名的是一位折冲都尉,名叫张东海的。
李治在脑海中回忆一下自己对于这个人的记忆,然后就问宦官:“很狼狈吗?”
宦官连忙道:“三千里驿路跑了六天多一点。”
李治淡淡的道:“这就是说辽东出了大事,既然张东海风尘万里来到了长安,先安排他洗漱,进食。”
宦官小声道:“陛下,甲字第十五号说十万火急。”
李治摇摇头道:“事情已经发了,就不在乎这点时间,让他休憩片刻,到时候能讲得更清楚一些。”
宦官答应一声,就退出房间。
李治看看吃完了一整只鸡,还意犹未尽的巨熊,拍着巨熊的大脑袋道:“朕在简衣缩食,努力的当一个好皇帝,还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朕不知道这个甲字第十五号会给朕带来怎样的噩耗,希望一会能扛得住。”
巨熊张开嘴舔舐着李治的手,而李治面对眼前不多的几样菜蔬,叹一口气,再无进食的欲望。
不过,他还是端起一碗白饭,一口一口的送进嘴里。
这一会不多吃一点,他担心以后的胃口会更差。
七八个宦官清洗张东海的身体,旁边还站着以为太医署来的太医在等候。
躺在澡盆里,张东海张着焦渴的嘴唇对为首的宦官道:“十万火急。”
宦官道:“张都尉不必着急,陛下已然知晓,都尉休憩片刻能把事情说的更清楚。”
张东海瞅着宦官递过来的一盏蜜水,虽然焦渴的厉害,张东海却没有饮用,而是低头喝一口自己的洗澡水润润嗓子,然后对宦官道:“得罪了。”
见惯场面的宦官并不在意,在这个时候,能少跟带来密信的人接触就少接触。
清洗完毕身体,太医过来瞅着张东海早就被马鞍子磨的血肉模糊的屁股跟大腿叹息一声,就开始用杀毒药杀毒。
张东海原本孱弱的身体,被杀毒药杀的痛不可当,不过,他紧咬着牙关硬是连哼一声的动静都没有。
宦官眼中满是赞许之色,不论这个密谍带来的消息是什么样的,至少,正是一个忠公体国的好汉子。
张东海换上了一件柔软的袍子,在宦官的引领下去了皇帝的书房。
李治笑吟吟的瞅着张东海,见他走路走的僵直,就摆摆手道:“肉身子跟破马鞍战斗了三千里,既然不便,就免礼吧。”
张东海瞅瞅皇帝书房里的宫人,宦官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帝左右看看,就吩咐道:“百骑司左春留下,其余人退出十丈。”
随着皇帝下令,除过一个白发宦官向皇帝身边靠拢一下,其余宫人宦官,就迅速离开。
李治见众人离开,就笑道:“现在说吧。”
张东海跪地叩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唐乌行道行军总管定远将军云初奏报:大行城如今积钱百万贯,问陛下如何处置。”
李治原本很已经青筋暴跳准备迎接噩耗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抖动一下,然后迅速归于平静,对张东海道:“此事属实否?”
张东海笑道:“回禀陛下,乃是微臣亲眼所见,如有半字虚言,请陛下斩微臣首级。”
李治强压着欢腾的心,也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双腿,不要让这两条腿带着他跳起来。
右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一下,发现巨熊不在,就把手放在桌案上对左春道:“你怎么看?”
左春躬身道:“甲字第十五号,乃是陛下千逃万选之后的肱骨之臣,心性考评上佳,老奴以为,此言可信。”
李治大笑道:“你倒是聪明,对那个二百五还真是一字不提。”
左春脸上流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施礼道:“甲字第十五号乃是老奴的部下,自然有资格品评。
至于乌行道行军总管,定远将军云初乃是陛下的心腹重臣,非老奴所能非议。”
李治笑骂道:“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说完话沉吟片刻,就对张东海道:“爱卿一路辛劳,朕看在眼中,既然云初没有用朝廷的使者禀报此事,必然有他的缘由。
这些天,爱卿就留在宫中养伤,待伤势痊愈,再回大行城继续为朕效力。”
张东海抱拳告退。
等书房中只剩下李治跟左春的时候,李治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维持的时间很长,似乎把胸中的郁闷之气一股脑的都发泄了出去。
左春就守在李治身边,看着昔日这个总是喜欢依偎在文德皇后身边的小男孩独自狂喜。
东征这件事对李治有多重要,即便是他的舅舅长孙无忌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东征这件事消耗空了大唐府库,自永徽元年就开始滞留的皇家库藏,也空空如也,大河以北的永济仓,嘉禾仓,常平仓也已经见底。
想通过东征来消耗河北山东两地士族的目标没有达到,却让河北,山东两地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现如今,朝堂上对于东征在覆灭高句丽之后,还是否有必要进行下去的疑问越来越多。
左春相信,一旦李绩大军覆灭高句丽之后,反对将三十八万大军长期滞留在外的呼声定然会充斥朝堂。
覆灭高句丽,这是李治一生中一定要完成的一项重任,因为,他答应过他那个盖世无双的父亲,一定要完成他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夙愿。
同时,李治也想通过这件事,告诉自己的舅舅,他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帝王了,不再是他眼中的小孩子。
目前,希望皇帝撤回大军的主要借口便是入不敷出的国库。
如果不是前一段时间里,唐军在肖门寺缴获了一批足以镇压国库的金银重器,皇帝被百官问责的声音还会更大数倍。
现在好了,凭空多出来了一百万贯铜钱,这让李治现在可以从容的面对他那些不喜欢战争,不支持战争的臣子们。
见李治只顾着高兴,却似乎忘记了问张东海这一百万贯的钱是怎么来的,左春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皇帝提个醒。
大军征战在外,能赚钱的渠道除过抢劫之外,就只剩下抢劫这一条路了。
然而,云初却能在一向被大唐人认为是蛮夷之地的辽东弄出一百万贯铜钱来。
这里面透着的诡异就连左春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也看不清楚,猜测不透。
想到高句丽的贫穷,再想一下一百万贯的铜钱,左春怀疑云初很有可能连高句丽人身上最后一件遮羞布也抢来换成钱了。
李治听了左春的话之后,只是笑了一下,他不想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不论以前那些钱是属于谁的,现在,统统属于他这个大唐皇帝李治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有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之后,李治再回头看那些武将们递上来的弹劾云初的奏疏,他觉得所有事情都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那就是前方诸将都在嫉恨云初,也都在排挤云初。
嫉恨跟排挤的原因现在找到了,那就是云初手里的这一百万贯。
在他们的奏疏上,弹劾云初最多的罪责就是贪婪无度,中饱私囊。
现在,有了这一百万贯,所有对云初贪腐的指责都显得无比的可笑。
人的心情好了,胃口也就开了,李治就打算吃一只肥鸡,他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这样的荤腥了。
一只鸡,一壶酒,自斟自饮,这原本是太宗皇帝心情愉悦的标志。李治也想尝试一下。
鸡是烤鸡,酒是杀毒药。
烤鸡配上性烈如火的杀毒药才是绝配。
李治撕下鸡头喂给了永远都处在饥饿状态中的巨熊,自己扯下一只鸡翅,咬一口,再端起酒杯向天空中的那一轮寒月邀饮一下,辛辣的酒浆就顺喉而下。
李弘跟武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李治给李弘扯了一只鸡腿让他自己啃,又把自己的酒杯装满杀毒酒递给肚皮鼓鼓的武媚道:“喝一杯吧。”
武媚瞅瞅自己的大肚皮,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她知道怀孕时期喝酒对胎儿不好,只不过,已经有一个很不错的儿子了,就对后来的孩子没有了期望,喝点酒应该不碍事。
杀毒药太烈,武媚喝了一杯就有些不胜酒力,就挨着李治坐下来道:“陛下今日的心情很好啊,是因为见过那个甲字第十五号的原因吗?”
李治点头道:“他给朕带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一个能解决朕目前所有难题的好消息。”
武媚皱眉想了一下道:“目前能解决陛下所有忧虑的无非是钱粮而已,应该是一大笔钱粮才对。”
李治又喝了一杯酒道:“一百万贯如何?”
武媚笑着站起身,再次端起李治的酒杯道:“如此好的消息自然值得浮一大白。”
说完,又喝了一大杯酒。
两坨嫣红浮上武媚的面颊,趁着酒意,武媚道:“是哪一位肱骨重臣为陛下寻到了这一百万贯钱财?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
李治翻着眼睛大笑道:“肱骨重臣都是来问朕要钱的,能给朕钱的,却着实只有一个二百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