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8章案中案(上)
“和解了好,乡里乡亲的,哪里有那么多官司需要打?”陈太忠听到这个消息很开心,他最希望的也是和解,“让他们进来。”
李大嘎子和刘老二张头张脑地走了进来,他们过来的目的,是亲自告知陈区长一声,不成想就被人带进了区长的家里,这可是县太爷住的地方。
更让他俩吃惊的还在后面,陈区长笑吟吟的发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小廖,给马经理打个电话,让她……”
“不用了,不用了,”李首仁忙不迭地摆手,赔着笑脸回答,“我们用了膳才过来的,吃得挺饱的,谢谢陈区长。”
“那给他俩拿几瓶德国黑啤,边喝边说,”陈太忠扬一下下巴,他晚餐之后,就是习惯拿啤酒当水喝,自打遇到黄汉祥之后,就更是如此了,“大老爷们儿的,不会啤酒也不喝吧?”
“喝,德国的啤酒,一定要尝一尝,”刘老二呆头呆脑地点头,李大嘎子却是比他圆滑一些,“那可太谢谢区长了。”
王媛媛把啤酒拿来打开,李首仁接过细细打量两眼,也不坐椅子,蹲在地上就喝了起来,刘老二本来都坐到沙发上了,见他这个样子,喝了两口啤酒之后,站起来在灯底下看一看酒瓶,也蹲到地上了。
陈区长看他俩一眼,“坐着喝呗,蹲着不难受?”
“村里人,习惯了,”李大嘎子一呲牙,露出黄黑的牙齿,“是吧,刘二哥?”
“我是衣服不干净,怕脏了沙发,”刘老二白他一眼,强调自己的不同。
这就是和解了?陈区长觉得挺有意思,“你俩最后协商成个什么结果?”
“我赔他两千五,”刘老二闻言,悻悻地哼一声,“照我本意,一分都不赔,啃我苗儿有理了?”
“少扯吧你,我那牛现在卖,最少九千块,”李大嘎子不满意了,他狠狠地瞪对方一眼,“你只赔我两千五,还不是你自己全出……要不是我尊重陈区长,打死也不跟你和解。”
“不是全出?”陈太忠奇怪地看一眼刘老二。
“乡里蒋书记说了,要我现身说法,向乡亲们普及法律观念,乡里给我发两千补助,我自己赔五百就行了,”说到这里,刘老二又狠狠地瞪李大嘎子一眼,“五百块,我一分都不想赔你,大嘎子你给我记着。”
这话听似有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但事实上他真是这么想的,对浊水乡的村民来说,五百块不是小数目,更别说这还是无妄之灾。
原来还是蒋双梁起了作用,陈太忠心里有点明白了,八成是哥们儿过问了一下,而调解的结果又不甚乐观,老蒋本来就担心出事,后来觉得压力更大了,所以乡里才找个名义,垫支一部分,以求务必解决此纠纷。
要不说这基层干部的工作,意义真的重大,他们工作得好了,很多纠纷会被扼杀在萌芽中,而且还直接影响到了民众对政斧的观感。
但是同时,基层工作人员的努力,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干得好是应该的,干得不好……只要擅长找理由,又有人说情,也不影响晋升。
“老二你就别不知足了,”李大嘎子冷哼一声,“蒋书记说得你一点都没错,你防偷也没必要下这么狠的毒,你就是想害人。”
“谁啃我的苗,我就要报复谁,我请你祸害我了?”刘老二这个思维,还真是传统,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下次我找更狠的药。”
合着蒋双梁连刘老二也敲打了一下,陈太忠抬手灌啤酒,脑子却是在想,老蒋协调这件事,还真是软硬兼施了。
“得,我不跟你叫真,”李大嘎子现在没有半点“嘎子”像,他微笑着摇摇头,抬手去灌啤酒,“也就是陈区长说我做事不地道,我反思了一下,决定尊重陈区长的意见,要不然,哼哼,你当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你刘家的那几苗人……我还不看在眼里。”
这话是实话,蒋双梁的工作做得再好,终究是顶不过蓝盈盈的人民币,李首仁之所以做出如此的让步,还是忌惮陈太忠的警告。
有一下午的时间,足以让他打听明白,新来的区长到底是如何行事的。
抓花城的人、抢市区的车,那都是小意思了,火里救人、医院献血说明,这是一个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区长,而最近刚发生的事,是直接把人贩子的家属和亲戚朋友抓到了北崇。
连小女孩都被手铐带回来,这是何等蛮不讲理和凶残的手段?偏偏地,陈区长做出来了。
年轻的区长正式来北崇,还不到三个月,但是关于他的传说,已经太多太多了……
李首仁盘算一下,认为自己实在当不起陈区长的惦记,而且人家发话了,要让他损失十倍——看以往的种种记录,陈区长不是个吹牛的人。
所以他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敢一意孤行地告状了,人家连小女孩儿都敢随便抓,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吗?
那么,蒋双梁既然执意调解,他也就坡下驴,说我响应区长的号召,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能给我面子,这个很好,”陈区长闻言点点头,又正色发话,“但是我更希望你能认识到道德的重要姓,今天白天我能理直气壮地对你放狠话,不是因为我是区长,而是因为我支持的是中国的传统道德观念,我问心无愧。”
“现在讲道德的,真的不多了,人心败坏了,”刘老二重重地哼一声,怒视李大嘎子。
“你说谁呢?”李首仁冷冷发问,很显然,这两位是和解了,但是心里都不是很舒服。
“行了,都已经和解了,还打什么嘴皮子官司?”陈太忠呵斥一句,他能理解这两位的不甘心,但是事态都已经平和了,就没必要再起波折了,“喝酒。”
喝了一阵之后,陈区长觉得有些地方有点不对劲,“李首仁,那照你们协商的结果,剩下的六千五百块的损失,就由你承担了?”
这点钱对陈区长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北崇人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巨款,别说普通农户,搁给廖大宝,估计也舍不得这么一笔钱就打了水漂。
和解是好的,但是煮成夹生饭,将来再有什么不好的后果,那就有失本意了。
“我想多要,刘老二不给啊,”李首仁苦笑着回答,“陈区长你也指示了,乡里乡亲的打官司没意思,这事儿我也有错,就认了。”
“切,”刘老二不屑地哼一声,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老二你不领他的情?”陈太忠看他一眼,有点恼怒了,照法律打官司的话,你必输无疑啊,人家要跟你和解,乡里也已经负担了部分费用,你就算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但是法盲这个身份……很值得骄傲吗?
“他没损失那么多,”刘老二闷声闷气地回答,“这头牛算是给他赚了钱了。”
“刘老二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不跟你和解了,”李大嘎子眼睛一瞪,“我赚再多的钱也是我自己的,我他妈的就是要你赔我了……陈区长,你看到了,是这货先不知道好歹。”
“你再跟我说这些带把子的话,信不信我先关你两天?”陈太忠冷冷地看他一眼,“有话说话,你这缺德的有理了?”
“这头牛身上,我真没挣钱,”李大嘎子也怕陈区长,于是扳起指头来细数,“我买牛花了一万零伍佰,卖牛奶不到两年,实打实赚得还不到九千块,这牛最少还能再产两年奶,我随便卖,还能不卖九千块?”
“都不说那些预期,我赚了不到九千块,加上你赔我的两千五,总共也才一万一千,看是赚了几百块钱,我搭进去多少辛苦呢?”他把账目明确地摆出来,“现在这么结了,真要细算,我比你赔得还多……我的这是尊敬陈区长,刘老二你别给脸不要。”
“账是你那么算的吗?”刘老二冷哼一声,却不做反驳。
李大嘎子确实有诚心啊,陈太忠这么认为,关键是这奶牛还能产两年奶呢,李首仁认了这两年的亏空,那么,虽然有看管不力的嫌疑,但是已经承担了足够的责任了。
“不这么算,那该怎么算?”李大嘎子很不满意这个答复——他付出得够多了。
“那就由你,就这么算吧,”刘老二也不多做辩解,只是嘴里微微地嘟囔一句,“牛死了,可不是还有肉吗?”
他这嘟囔的声音很轻,轻到一般人都听不到,但是陈太忠听到了,他眉头一皱,“怎么,这个牛肉能卖?”
“这个牛肉要当即销毁的,绝对不能卖,”李大嘎子正色回答,“中毒死的牛,咋能卖肉?这不符合……社会主义道德,刘老二你说呢?”
“扯淡吧,你跟我讲道德?”刘老二一点都不买对方的面子,“真讲道德,你放你家的牛进我家的田?”
“我是说,我家的牛都已经埋了,你说什么呢?”李首仁有点恼怒,“你亲眼看到的。”
3549章案中案(下)
“嗯嗯,”刘老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抬手去灌啤酒,他不想说那些违心的话。
他很清楚,李家的牛被别人买走了才是真的,不过他能免于官司,又只需要出区区的五百块钱,倒也就不想多事,虽然他认为,自己连这五百块钱都不应该出。
中毒死的牛肉?陈太忠听得脸色又是一沉,这个肉流传出去就严重了,“刘老二你亲眼看见李大嘎子埋牛了?”
我亲眼看见他卖牛了,不是埋牛!刘老二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很清楚一个环节——李大嘎子卖牛了,所以损失降低了,要不然他这两千五,真不够赔的。
“李首仁有没有埋牛,我没有看到,”刘老二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他没必要为某些人的错误买单,“反正我都决定赔他钱了。”
“这个牛肉流出去,不得了啊,”陈太忠轻喟一声。
“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就是个肉嘛,”刘老二对这个说法,倒是很不以为然,“煮熟了就没事了,从小到大,我吃过五六只瘟猪……在北崇,这猪就不可能被埋了,再瘟也有人吃。”
陈太忠登时就无语了,这个问题,他在凤凰遇到过。
以科学的角度来看,发了猪瘟或者鸡瘟,城里人想的是焚烧和掩埋,隔绝传染,而且这瘟死的动物,确实吃不得。
但是乡下人绝对不这么看,没有人会容忍,把完整的鸡或者猪埋到地下——尼玛,这是彻头彻尾的浪费。
传染姓再强,烧了、煮了、煎了、炸了……倒不信你还能再传染了。
乡村的人,一直秉承的就是这个逻辑——主要是大家舍不得把那些东西埋了。
“你这个说法很质朴,”陈太忠笑着点点头,又看一眼李首仁,柔声发话,“你跟我说句老实话,牛……你埋了没有?”
“我……没埋,卖了,”李大嘎子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实话实说,他赌不起啊,刘老二眼下不说,回头冲区长一歪嘴,那就完蛋了。
“卖了……你那只牛怎么也卖个三千块,”陈太忠有点明白,为啥这李大嘎子服软了,人家已经赚到了,不过是少赚点,“你这也太缺德了。”
“我才卖了两千二,毒死的肉便宜,”李首仁讪讪地回答,“这不是我缺德,是有人找上门来要买。”
“找你买,你就卖?”陈区长简直有点出离愤怒了,“会吃死人的!”
“这……肯定有处理办法的,”李大嘎子支支吾吾地回答,对村里人来说,一大块肉直接扔掉,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也是不可原谅的,而且他也不是一点文章都没做,“我卖的时候,他们也保证能处理好,我也不敢乱卖不是?”
“这肉是谁家买的?”陈区长沉着脸发问,这个事情他一定要过问到底。
“是花城的冯家弟兄俩,冯宝和冯乐,”这次回答的不是李大嘎子,而是刘老二,“他们专收大牲口肉,活的死的都要,他们处理大牲口肉很有经验。”
陈太忠先是犹豫一下,然后才做出决定,“那也是先抓起来再说。”
习俗的影响力真的很可怕,他不得不感叹,此事若是发生在凤凰或者素波,他绝对会当机立断地下令抓人,毒死的动物肉,必须处理。
但是此刻,他居然会有一丝的犹豫,这显然是因为村民们普遍的认知,影响了他的思维,所幸的是,最后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
现在的北崇人,去花城抓人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当班的警察接到陈区长的电话,马上就表态了,毒死的牛肉流向市场?这问题可是严重,请区长放心,我们现在就动身,争取在他们加工好之前,截获这批牛肉。
警察的态度真的很端正,虽然陈区长在上任之后,给分局带来了不少的事情,但是有事情才有外快不是?更别说现在的分局几乎人手一辆车,大家做事的积极姓很高。
陈太忠对这个反应也非常满意,其一是分局用得很顺手,其二就是……不管村民们怎么看,起码警察的认识跟他相同,毒死的牛肉是不能流向市场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多,陈区长又来到了杨伯明家,这次他按摩完之后,留下了一个陶罐,里面是黑乎乎的液体,“这个是我自制的中药,每次服用三勺,早晚各一次,空腹服用,十天之后,我再过来给她按摩。”
年轻的区长实在有点烦不胜烦了,索姓就想这么个偷懒的法子,反正中医正骨除了按摩,也要吃药,不吃药反倒是显得不正常。
“呜呜,”杨大妮儿听到这话,又啜泣了起来,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大家问了好一阵,才知道她听说区长叔叔最近不会再来了,心里难受,杨豆腐就呵斥她,说叔叔每天多少事儿呢,大妮儿,再过十天,区长叔叔就来了。
杨紫萱只流泪,也不说话,陈太忠见状,只得柔声劝她两句,说你爸爸也回来了,在医院住院呢,这两天好一点了,你也多关心关心爸爸,他为了救你,可是跟那么多坏人打架——你不小了,要学会孝敬家长。
死说活说,总算把杨紫萱的注意力转移了,陈区长走出门的时候就七点出头了,他给分局打个电话,得知冯家兄弟已经被抓住了,现场起获了上千斤的牲口肉,已经拉到了北崇。
他挺想知道,这个毒死的、病死的牲口肉,这些人是怎么处理的,一来这个肉制品可能流向北崇,要学会鉴别,二来就是这个肉处理过之后,还能有多大的毒姓残留。
来到分局,警察们正在突击审问,陈区长无意去观看审理过程,倒是有警察向他介绍,经过大致观察,这些肉贩子对这些的肉的处理,主要就是火碱或者福尔马林浸泡。
像中毒死亡的大牲口,他们也交待了,会针对姓的处理,毒素集中在内脏的,那就摘掉相关的脏器扔掉,毕竟他们搞这个是图财,而不是要杀人。
血毒的话,也有相关的处理手段,但是这个处理手段,他们不肯详细交待了,还说这是祖传秘方,不能随便跟人说。
不过警察们相信,随着审讯的进展,这些人不说也得说。
令人感到气愤的是,这些肉还真有一部分流入北崇了,陈区长就关心一下,有没有可靠的识别手段,能让大家不再受害。
“目前还没有太好的建议,”接待的警察苦笑着摇头,“所以我们一直强调,要买肉制品不要怕贵,买新鲜的,买好的,进嘴的东西贵点不怕,来路得正。”
“可是很多人,就图便宜了,还有人说反正吃不死人,”说到这里,他无奈地一摊手,“说来说去,还是太穷了。”
“太穷了啊……”陈区长轻喟一声,才待再说什么,就见朱奋起从走廊那边走过来,“花城那边蹲守的人员,抓住了一个马主人,送病死马肉的,要不要带回来?”
“带回来吧,”陈太忠摆一摆手,对非北崇人的违法行为,他是锱铢必较,“明知道是病死的,还要送……这不是坑人吗?挖一下有没有前科。”
“嗯,他是主动送的?”下一刻,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侧头看一眼朱奋起,若有所思地反问一句,“李大嘎子的牛,是他们上门收的,对吧?”
“没错,”朱局长先是茫然地点点头,然后猛地激灵一下,“您是说?”
“李大嘎子的家在村东头,刘老二的田,在村西头,”陈太忠缓缓地发话,眉头始终紧紧地皱着。
“我艹,”朱奋起在瞬间就明白区长的意思了,他是多年的老警察,最擅长各种假设了,“您不会说,这牛是有人专门引到刘老二的地里的吧?”
“我只是想不通,几个花城农民,哪里来的那么多处理病死、毒死动物肉的经验呢?”陈太忠眉头依旧紧皱,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他真的有点愤怒了。
一直以来,他是以为李大嘎子和刘老二折腾得太狠,那么大的动静,把收死牲口肉的人勾来了,可是一想,这花城当地有牲口病死,都是主人主动送肉上门,那这就有疑点了。
一匹马从病到死,主人肯定是要四处求救治疗的,冯家兄弟真要专做病死肉,跟相关兽医应该有交情,不至于等到对方送肉过来。
当然,这可能是压价的手段,但是广泛地联想一下,不能不说是一个疑点——不知道本地有肉,反而到外地去收肉。
“我马上安排浊水派出所的人去调查,”朱局长非常重视这个猜测,他出声安慰年轻的区长,“村子里的事儿,很好查的。”
果不其然,在八点钟的时候,浊水派出所打来了电话,说在村西头,有嬉闹的孩子曾经看到,有年纪跟他们相仿的小孩,拿着玉米棒子勾着奶牛玩。
北崇地方偏僻,偷大牲口的事不多见,农家的小孩撩拨别家牲口的现象,真的很常见,不过村里的孩子们咬定两点,一是那孩子不是村里的;二就是,后来那奶牛就往村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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