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浮游天宫密议之后,下来一段时日内,张衍便应门中洞天真人之邀,往各处洞府赴会饮宴,谈玄论法。
如此过去一月之后,思及再作些准备,便该去往中柱一行,只是在此之前,还需往洞府召聚弟子,交代一些事宜,于是就荡开风云,缓缓往昭幽天池而来。
昭幽天池之中,刘雁依安然端坐,身居于一叶碧荷之上,随身下清澈溪水流淌而行,其以银环束发,身着一袭藕白重缘衣,望去澹然闲静,不染尘垢。
这时心中忽生醒兆,好似于平静水池之中投入一枚石子,霎时荡开一抹涟漪。
她秀目睁开,目光之中透出些许喜意,随后念转身动,须臾遁至大殿之中,阶下女婢忽见来人,皆是低头垂首,口称“刘真人”。
刘雁依言道:“传命下去,恩师回府,令各处弟子都来殿上,随我前去迎候。”
这些婢女皆是当初自水国来此的鱼姬后辈,身上有些修为,得谕后纷纷化作半人半鱼之身,跃入殿中池潭之内,往去传令,稍过片刻,洞府各处,皆是回荡起磬钟之声。
姜峥正在洞府之内观览道书,这时听的门中唤召之音,先是一怔,随后面露喜色,站起言道:“恩师回府,唤我等前去相迎!”
`一`本`读`小说`ybdu 单慧真本是坐在他身侧,闻言亦是站起,只是她犹豫一下,谨慎问道:“夫君,妾身可能一同前去拜见?”
姜峥看了看她。上去执住她手,缓声道:“你我本是一体,有何不可。”言罢,然后挥开阵门,携其手一同跨出。
一出阵门,见得田坤与汪氏姐妹已到殿上,举手一礼,随后到刘雁依阶前一揖,口中道:“见过师姐。”
刘雁依语声柔和,道:“五师弟与弟妹先且等候。待诸弟子到了。便与我一同往迎恩师。”
这时殿上光华一闪,出来两人,一人高大俊朗,卓尔不凡。一人两眉如白羽。神情温和。却是魏子宏与韩佐成一起到得,同样先是上前见过刘雁依,随后六人之间又是一通叙礼。
又过去大约百余息。便见一道道阵门闪动,诸弟子一个个在现身殿中,过去未有多久,殿上已是站得千余人。
刘雁依秀目扫去,半数弟子乃是魏子宏门下徒众,只是良莠不齐,许多寿数不小,却仍在明气境徘徊,不由轻轻一叹。
换了别个同门,她定是会提点两句,收了弟子,便要好好管教,勿要这般放任自流,然而魏子宏还有另一重身份,乃是瑶阴掌门,这些弟子日后也落不到门中,也就只好随其去了。想到这里,她往左含章处看了几眼,秀眉微蹙。
这名弟子虽是资质不差,但也最是随性,其门下同样疏于管教,近来自己因忙于修行,也是多日未有训言了,不知其有未懈怠。
左含章本是做了错事,被自家师父有意无意这么一瞥,顿时吓了一跳,心中发虚。
他也是头疼,刘雁依平日说话柔和委婉,可一旦涉及规矩礼数,却是半点也不容情面,稍候还不知那一关该如何过去。
不过此刻,他表面上还是垂首肃立,一副老实得再也不能老实的模样,站在一旁的林思雪看他这样子,却是暗暗撇嘴。
少时,各府各洞皆由师长告言门下皆已齐至。刘雁依见状,把广袖一摆,顿见涓涓清水自殿外流淌而来,声极悦耳,经流不断,涌至阶下,将众人轻托而起,随后越漫越高,缓缓往上升去。
出得殿门之后,外间是被水四面团合,她又轻起法力,带动众人辟开水路,直直往上。
姜峥见她带动千人,仍是这般举重若轻,不觉叹为观止,暗道:“蓬远门中亦曾有过几位三重境真人,无不是道行精深之辈,但观其后来记述,与大师姐相比,却还犹有不如。”
田坤也是默默暗忖:“以大师姐此刻功行,若再与那昔日魔穴之中的老道遇上,却是不难胜过。”
几个呼吸之后,众弟子就由水底而上,到得明净深矿,望去无垠的天池湖面。方才站定,却皆是呼吸一滞。仰见天际之中,一团玄气自虚空渡过来,杳杳远远,渺渺暝曚,只望去几眼,就觉浑噩不清,好似身入混冥,不知己在何处。
这时忽起一声清鸣,众人顿时心神一震,惊觉过来,转目一瞧,却见一枚灿灿剑丸飞在刘雁依头顶,放出皎洁光辉,其清声道:“祖师修为通玄,众弟子道行浅显,久望必是伤神,可先回避。”
底下低辈弟子一听,这才知道厉害,忙纷纷低下头去,跪拜在地,不敢再看。
左含章弟子狄晖适才望了一眼,亦是一个恍惚,不过他毕竟已是成得元婴,方才稍觉不对,便就先一步把首垂下,倒是未曾如何。
感应之中,好似过去极长,又似只过去一瞬,就听耳畔有声道:“弟子刘雁依拜见恩师,祝恩师万寿。”
随后就听田坤、汪氏姐妹、姜铮、魏子宏、韩佐成等人皆道:“祝恩师万寿。”
他这时才敢抬起头来,见一丰神轩举的玄袍道人卓立前方,两目神光湛然,身外有玄气周流,一派真道气象,顿时不自觉生崇慕之心,随众弟子一起叩拜下来,高声道:“恭祝祖师万寿。”
上千修士齐声祝颂,一时声动天地,传去四野,便是龙渊大泽之上修行的弟子也隐约听闻,引得其往来声处惊频频顾首。
此刻挨近玄水真宫的一处岛屿之上,有两名道人正举杯畅饮,闻得此声,也是转首而望。
其中一个宽颏浓须,体高貌雄的修士站了起来。看有一会儿,道:“这两百年来,刘真人主持之下,昭幽一脉已是十分兴旺,此回张真人回得山门,想来声势又当上去几分了。”
另一个年轻道人剑眉星目,仪表极是不俗,他笑道:“周院主可有好大的家底,他只张真人这么一个弟子,有好物自然要紧着自家后辈门下了。况且张真人为渡真殿殿主。门下本该有这番气象。”
先前那修士转过身来,状似随意道:“这却有趣,听闻前两代渡真殿主好似不是如此?”
那年轻道人把空杯伸了出去,自有侍女过来给他倒满。他饮下之后。回味片刻。这才点头言道:“确有不同,渡真前代殿主之事,小弟知之不详。但好似门下英才不多,其故去前弟子皆已不在人世了,至于上代卓殿主,可就只有沈真人这么一位弟子,门庭不兴,自然无法与昭幽一脉相比了。”
那修士两目微微生光,看着他道:“周师兄莫非不怕渡真殿有朝一日压到你上极殿头上来么?”
周道人眉头微皱,随后一笑,道:“郑师兄慎言,三大殿之事岂是我辈可以妄言,何况我周宣不过齐师门下一个记名弟子罢了,连十大弟子都做不得,可不似你郑氏有遑论去往上极殿,这等玩笑还是莫要再开了。”
郑道人叹一声,语带惋惜道:“非是为兄开玩笑,却是为周师弟不值,你如此好的资质,又在齐真人门下修道多年,本想这未来这大弟子之位总该是你的,可那新来的小儿,却反倒一跃成了你师兄,这却是如何说得,师弟当真服气么?”
周宣淡笑道:“要说那大弟子之位,论资质辈位,梦娇师姐可是远比小弟我合适,连梦娇师姐都未曾说什么,小弟自是当规规矩矩喊他一声师兄。”
虽然他表面说得坦然,但心底确实有几分怨怼,他在齐云天门下修道五百余年,成了洞天真人之后,本指望能列入门墙,未来成得掌门大弟子也未可知,可不想到头来仍是一个记名弟子。
郑道人见他神情,忽然一笑,主动带开话题,道:“罢了,不说这等不快活事,今日只谈风月。”
两人这番畅饮,到了月上中天之时方才散了。
周宣仍是坐在峰上,似在想些什么,这时一个十三四,头梳双丫髻的女子悄然走了上来,却不靠近,站在一株松树背后,踮起脚,偷偷看着他。
周宣头也不回,淡然道:“娴儿,站在后面做什么,给为师把酒满上。”
娴儿一吐舌头,自树后转了出来,拿起酒壶倒酒,忍不住问道:“师父,那郑老鬼来做什么?”
周宣呵了一声,道:“还能做什么,郑涵堂是看中那十大弟子之位了,要想把郑氏弟子推上去一个,要为师帮忙在师尊面前说上一句。”
自苏氏被族灭之后,这数百年来,身为十二巨室的郑氏便蠢蠢欲动,想着把家门提到大姓之列,不过苦于门中没有洞天真人坐镇,此番念想也无法成真,所以这些年中在倾力栽培弟子,等待时机,想到下次十大比斗之中争得一席之位。
而陈太平故去,世家虽少了一擎天支柱,但陈氏有衰落之象,郑氏却是看到了一丝机会,这些时日,遣其族人子弟四处走动,拉拢人情,意图推动此事。
娴儿哼了一声,皱起鼻子道:“那郑老鬼一看就不是好人,师尊不要理他。”
周宣把酒杯拿起,道:“为什么不理?”
娴儿疑惑道:“师父?你不是常对娴儿说,不要与他们这些人走得过近么?”
周宣把酒缓缓饮下,幽幽道:“那是以往,为师是顾忌太多,现下却无那等念想了,而且张真人这一回门,门中情形更是不同,不搅乱了这潭浑水,”说着他转过头,目光炯炯道:“为师又怎能推你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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