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舜白他一眼:“好话不说二遍。”
辛微扬完全不在乎那白眼,快活的叫起来:“舜舜,你答应我了?”
“只是试试看,万一不合拍,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这样已经很好了。
辛微扬眼角、嘴角压抑不住地往上扬:“舜舜,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好老土的台词。
颜如舜差点儿想笑喷,看着他一脸的真诚,她好歹忍住了:“别高兴得太早,我还要考试的。对了,先去拿点儿吃的来,我都快饿死了。”
他乐颠颠的点头:“你想吃什么?”
她说:“正好考考你,上次我们在这儿吃饭的时候,我吃了什么,你就拿什么吧。”
辛微扬想了想,当真把上次她吃的东西给端来了。
颜如舜有点儿小惊讶:“你还真记得啊?”
“我的记性一向不错。”
哦,对,忘记了,他是个天才学霸来着。
作为天才学霸新鲜出炉的女朋友,颜如舜咬了一口煎牛舌,点点头:“这次算你过关。”
辛微扬心头一松。
颜如舜却又说:“现在开始面试。”
“啊?”
“如果我和你妈……”
辛微扬抢先举手:“我不会游泳。”
看不出,他还知道这个典故呢。
颜如舜呲着牙笑:“不好意思,请听完题目再作答:如果我和你妈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记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你怎么办?”
对辛微扬而言,这绝对是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没有之一。
母亲的强势已经经过了三十年的实践证明,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动摇的,连父亲也在对抗之中渐渐败下阵来,最后只能远远逃离。
而这些年,辛微扬为了避免麻烦,都是尽量顺着母亲,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都交给母亲做主了事。
而颜如舜虽然性情柔和,却是柔中有刚,根本无法敷衍的。
她们两个要是水火不容了,辛微扬觉得那场面简直无法想象。
他小心翼翼地说:“谁有道理听谁的?”
颜如舜追问:“要是谁都有道理呢?”
“这个……应该不会吧。”
颜如舜“嗤”了一声:“没有听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句话吗?”
“呃……能举个例子吗?”
“行!”颜如舜干脆的说,“假设我们修成正果了,你妈想跟我们一起住,我希望能各住各的,你怎么说?”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
辛微扬抹了一把冷汗,挖空心思想了半天,硬着头皮说:“这个……我妈身体不太好,留她一个人,我怕出什么问题。这个问题能不能迁就她?”
颜如舜既不反对,也不赞成,看不出什么情绪,继续出题:“接着来,如果我们准备结婚了,我想旅行结婚,你妈一定坚持要办婚礼,你怎么说?”
辛微扬冷汗愈盛,顺着额角往下淌,气势又弱了一筹:“你知道,我妈那辈人比较重传统。婚礼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辛苦几天而已……”
颜如舜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再来,我要辞职当全职妈妈,你妈不同意,你怎么说?”
“这个问题你说了算!”终于逮到一个机会,辛微扬果断出击,“如果我妈不同意,我负责说服她。不管她的最终意见是什么,都按照我们的决定来。”
“好。如果我生孩子了,我准备六个月给孩子添辅食,你妈准备三个月添辅食,你听谁的?”
辛微扬毫不犹豫:“听宁阿姨的,听医生的。”
“那如果我想给孩子报钢琴班,你妈一定要给孩子报画画,你怎么说?”
“当然是听你的。”
“为什么?”颜如舜好奇。
辛微扬放缓声音,柔柔地看着她:“我们的孩子,当然是我们说了算。”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孩子再重复自己走过的路,永远在母亲的催逼之中,永远有赶不完的目标,人生只有一条路可走,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颜如舜老脸难得一红,“呸”了一声:“谁跟你‘我们’了,想得美!”
她那欲盖弥彰的羞赧之色看得辛微扬心情愉悦。
“舜舜。”他唤道。
“干嘛?”她故作傲娇。
“谢谢你。”
她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他却缓缓的笑了。
依然是这个灯火璀璨的豪华餐厅,上次还觉得处处透着疏离和客气,这次他却感到无比的温馨。也许,关键不是在什么地方,而是和什么人以什么感觉在一起吧。
颜如舜被辛微扬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平时笑得比较少,多数时候只不过是出于客气弯弯嘴,现在骤然开怀一笑,竟然特别有感染力。
她托着腮,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应该多笑。”
他反思了一下:“板着脸不好看吗?”
“不,是笑起来好看,有流星划过天际一般的惊艳感。”
辛微扬的脸腾地红了。他端起饮料杯,掩饰地喝了一口。
颜如舜看着他,抿嘴坏笑:“用不着不好意思吧,我又没叫你脱衣服。”
噗——咳咳咳!
辛微扬狠狠呛了一通。
他很怀疑,有了颜如舜这么个有蔫坏潜质的女朋友,以后会不会被调戏至死。
“那个,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那么关注孩子教育的问题?”他很生硬的转移着话题,“真的那么想培养天才吗?”
颜如舜耸了耸肩:“不,我并没有寄望我的孩子是一个天才,也没有想过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天天才。如果非要问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某种遗憾吧。”
“遗憾?”
“其实在小学初中的时候,我也做过‘别人家的孩子’,”她瞅了他一眼,补充道,“当然还不能跟你比,但那个时候,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在别的家长眼里看到我自己光芒四射的样子。我甚至有一种‘地球都是绕着我转’的错觉。
“我妈曾经深深的以我为豪。中考,我只差30分考到满分,入读本市最好的Q中,这个成绩在Q中也排名前十,当时恰逢哈佛女孩受到媒体和家长们的热烈追捧,她怀着无限的热情和憧憬跟我谈起出国留学的可能,还说到时候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我出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高中以后,我的成绩突然一泻千里,第一学期期末就从年纪前十落到倒数十名——你也许无法理解,那种心理上的落差比尼亚加拉大瀑布还要大,像是一下子从天上摔下来,完全的粉身碎骨。
“此后两年,我咬着牙艰难的从头爬起,半夜三更都打着手电筒复习功课,可以说是用尽了洪荒之力,每次考试我都告诉自己以前不过是失误,这一次一定会重新回到以前的位置,但事实上,一切只不过是梦幻泡影。爸妈和老师对我越来越失望,我自己也是。
“我深刻的思索和检讨:我没有早恋,没有沉迷网络游戏,没有做任何其他干扰学习的事情,可是一旦开始学习,脑子里就好像弥漫着冬季大雾一般,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也钻研不下去。有一次,我路过学校的曦湖,甚至突然出萌生了要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头……”
她的声音突然有点儿哽咽。
往事已过去多年,但当时那种无助和绝望却依然横亘于心间,久久不去。以至于到今天依然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辛微扬从小一骑绝尘,远远将同龄人甩在身后,他确实无法完全理解这种一落千丈的心情。
但是看到她红着眼,却倔强地将眼泪包在眼眶里,不肯让它落下的样子,心头感到难以名状的疼痛。
他在她的手臂上轻拍,柔声安慰:“没事,都过去了。”又感叹,“平时看你总是开开心心的,没想到心里还藏着这样的伤心事。”
大概就应了那句“每一出喜剧的背后都是悲剧”的话吧。有能力导演一出好的喜剧的人,必定都曾历经沧桑与悲苦。
颜如舜没有说得那么深沉,只是耸耸肩,不甚在意的抹了抹眼:“也没有什么伤心不伤心啦,毕竟现在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只是……有点儿到底意气难平——无论如何,都想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又不笨,也不是不努力,为什么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你找到答案了吗?”
“嗯。”
辛微扬充满关切的问:“是初三毕业的暑假发生了什么事吗?”
“学生失常,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打击吗?”颜如舜失笑着摇摇头,眼中泛起伤感之色,“这几年,各地不乏高中生杀师的新闻。那些老师不是什么坏老师,关心学生学业,敬业又负责;而那些学生也不是什么坏学生,甚至有些还是老师的得意弟子;杀师更不是什么突发事件,一时冲动,而是早有计划的从容冷酷。”
她直视辛微扬:“你也是老师,你知道那些学生是为什么而杀掉老师的吗?”
他心里霎时浮现出无数屡见报端的分析和评论,这些颇有见地的解释似乎也可以作为答案,但在这异常沉重的现实面前又仿佛瓷器一般脆弱。
而他自己的经历非常独特,很难设身处地的为这些在高考苦海中挣扎沉浮的学生着想。
最终,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颜如舜露出一抹沧桑的笑容,眼眶里泛起泪光,声音也在破碎中轻颤:“我想这个答案我是知道的——因为他们的三观崩碎了。他们杀死老师的时候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冷漠得好像杀猪一样,事后的问询,他们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后悔。这不仅是对老师的冷漠,也是对自己的放弃,但他们无所谓,因为他们觉得这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种苍凉的口气和漠然的神情,仿佛是被新闻中的学生附体了似的。
“别说了,别说了……”辛微扬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点力量。她此刻的模样实在令人担心。
“我可以不说,但不代表事实不存在。尤其是,曾经,我也有同样的心路历程,只是我熬过来了,他们没有熬过来……”颜如舜深深的看着辛微扬。
这一眼,是一个试探,也是一种期待。
心事不是轻易可以倾诉的。别人未必有这个心情,也未必有这个耐烦。只有合适的人才会静静地倾听,不加任何的嘲讽和否定。
而合适的人其实很少,就连父母也做不到。
她曾经拐弯抹角的借由其他事情说起,刚提了个由头,就被颜父颜母给无情的批判了。
自此以后,她就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往事。整个高中时期,即便父母老师再三诘问,她也讳莫如深。
一直以来,她并不觉得辛微扬会是合适的人,然而此刻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自然而然就钻了出来。
话刚出口,她就不禁自嘲:这种事,作为天之骄子的辛微扬,恐怕会不屑一顾吧。
就算是作为夫妻的老爸老妈,也是相互鄙视嘲讽得多,理解认可得少吗?她为什么要觉得辛微扬会是一个适合倾听的对象呢?
她有点儿后悔:实在是不应该提起的。
然而,辛微扬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十分诚恳的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能给我说说吗?”
“不过是Loser的一些碎碎念,你确定想听吗?”
他点点头,声沉似铁:“你的事,我很想听一听。”
她的双目突然模糊了,一瞬间那些深埋已久、不见天日的片段像泉水一样,止不住的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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