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破烂烂的公共汽车在颠簸的公路上停了下来,脸上被灰尘蒙的像土猴一样的公交车司机转回头冲着昏昏欲睡的秦龙喊道:“到李家沟的在这儿下车了。”
司机见秦龙没有什么反应,又喊了一声:“诶,喊你呢,你不是要去李家沟么,在这儿下车。”
“这儿?”秦龙一脸懵逼的看着车窗外连绵不绝的大山,急忙应了一声从咯的屁股生疼的座位上站起来,伸手从行李架上够下自己的背包背到肩上,又小心的拎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抱在怀里,冲着司机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磕磕绊绊的侧身挤过公交车走道里堆放的箩筐铁笼向车门挤去。
下车,秦龙手扶车门冲着就要离开的公交车司机问道:“师傅,李家沟在哪个方向?”
司机师傅伸手指了一下车窗外连绵的大山说道:“往这头走,要翻过四座山,今天晚上你走不到了,那个山脚下有个村子,在那个村里住一宿,明天起早上山,赶着点走天黑之前也许能到李家沟。”
秦龙顺着司机师傅的手指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
公交车甩下一片尘土颠簸着冒着黑烟走了,秦龙用手挡在怀里的四方盒子上面挥赶着尘土,对着盒子轻声说道:“老连长,我送您回家。”
老连长走了,走得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
老连长走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微笑,这微笑到现在秦龙都不太理解。
您是为亲眼看到了升国旗而开心?还是为了临终前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大肥肉而开心?
秦龙主动请缨要将老连长的骨灰盒送回来,就是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个老连长为之奋斗一生的世界。
是什么令他一生致死无悔的如此执着?
这次的首都之行,秦龙只在京城停留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也就是忙中抽闲跟金老爷子和莫校长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盛情难却,不得不去。
不过不知怎么的,金老爷子说的那些安慰话听在秦龙耳朵里感觉有些不太能够接受。
秦龙摇头苦笑,或许金老爷子跟老连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也是因为金老爷子那些安慰的话,秦龙才主动向首长请缨,要亲自将老连长送回家。
他想了解老连长的世界,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曾经是兵的缘故,在感情上,他觉得自己似乎与老连长比金老爷子更亲近一些。
其实这一天一夜的时间秦龙同样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秦臻给他打电话,唐皓儿给他打电话,猪肉荣牛十三给他打电话,甚至秦向北老爷子也给他打了电话,自然都是关于方腊银架山藏宝的事情。
可是秦龙却突然觉得,那个富可敌国的方腊宝藏在他心中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秦龙突然感觉自己人富了,拥有了一生都花不完的财富,可是精神上却变的空虚了。
灵魂没了
秦龙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否会找到自己的灵魂,可是他却知道,自己该来。
抱着老连长的骨灰盒,秦龙顺着崎岖的山路一直向大山走去。
直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秦龙才顺着沟沟坎坎的山路走到了山脚下一个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的小山村。
这样的小山村自然没有旅馆,也没有农家乐那一类的供人食宿的地方。
摸着黑,秦龙敲响了山村第一户人家的院门。
院子里响起了汪汪的狗叫声,很快一个厚重的男人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来啦,谁呀?”
秦龙对着院门说道:“你好,我是过路的,要到李家沟去,请问能不能在您这儿借宿一宿,我可以给您住宿费。”
“要去李家沟的?”院子里的男人问了一句,脚步声却没有丝毫停顿的一直走到门前,哗啦一声拉开了门闩。
看门的是一个年近五旬或许是六旬的汉子,秦龙从他的脸上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那汉子盯着黑影中的秦龙大量片刻,呵呵笑着说道:“快进来说话,外面山风大。”
秦龙笑笑走进了院子:“谢谢大叔。”
就着从屋子里透出的灯光那汉子才看清秦龙的模样,一边关着院门一边呵呵笑着向秦龙问道:“你是县里下来的干部吧?到李家沟的路可不好走啊,今天晚上住这儿吧,明天赶早走。别提钱不钱的,你们肯到李家沟去就是好干部,吃饭了没?今天你来巧了,今天我在山上套了一只小野猪,想着好长时间没打牙祭了,干脆让婆娘给煮了,一起吃点吧。”
秦龙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是县上的干部,我到李家村是有些其他的事情,打扰了。”
“没关系没关系,来的都是客人。”汉子哈哈笑着向屋里让着秦龙,大嗓门已经招呼了起来:“婆娘,来客人了,把地瓜烧打点来。”
屋里有女人的声音应了一声,可是秦龙走到屋里的时候却没有见到应声的女人,想必应该是到小屋里去打地瓜烧了。
进到屋里,汉子客气的让着秦龙坐到摆在屋里地上的小桌子旁,冲着秦龙笑道:“把东西放床上吧,抱着怪累的。”
秦龙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除了面前这个只能算是地桌的小饭桌以外,屋子里只有一张勉强应该算是床的床。
床是用两排砖头搭了几块木板搭起来的,两床被子就放在床上,在床脚还放着一个粗糙的柜子,应该是木原色的,不过由于使用的时间长了,柜子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暗黑色,看来这个柜子应该是放些衣物什么的用的。
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是那种在城里已经见不到了的大屁股电视机,是彩色的,不过看上去只有十四寸左右,电视中正在演着一部一看就是抗日神剧的电视剧,里面的小人看上去就跟画偶一样看得秦龙很不习惯,而且电视信号还不好,时不时的就歪曲一下,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片雪花。
除了这部电视机以外,屋子里就再也没有其他像样的电器了,像城里人早就已经习惯使用的空调、电脑、电冰箱、微波炉什么的,在这里根本连影子都看不到。
再低头看一眼饭桌,饭桌上只摆着一大盆野猪肉炖土豆,盆里几乎都是土豆,只有少的可怜的几块野猪肉偶尔在土豆堆中羞涩的露出来一些,还是被剁成了小小的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一小块的。
桌上摆了四副碗筷,秦龙面前的一副碗筷碗中放着一个已经被人咬去了一半的蒸土豆,另外三个碗中放的也是同样的蒸土豆。
桌面上放着几块被啃过的骨头,秦龙敢对天发誓,他从没见过被啃得如此干净的骨头,每一块骨头上面不仅连一条肉丝都没有,甚至连骨头棒子都被人咬开,将里面的骨髓、汁液都吸出来了。
没来由的,秦龙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冲着正在殷勤招呼他的汉子说道:“大叔,别忙活了,我不饿,您只要给我安排个地方睡一觉就好了。”
汉子哈哈笑着说道:“到饭口了哪能不饿,多少吃点喝点地瓜烧睡觉踏实,来,东西给我,我先给你放到床上。”
说着话那汉子伸手过来就要接秦龙手中的骨灰盒。
怎么能把骨灰盒放到人家床上?
秦龙急忙躲过汉子伸过来的手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叔,我抱的是骨灰盒,放您床上不吉利,不过放到外面我又担心被野狗给刨了,实在对不起了。您要是忌讳的话我这就离开,随便找个没人的窝棚蹲一宿,明天一早我就走。”
那汉子果然把手缩了回去,盯着秦龙手中的骨灰盒看了一眼,望着秦龙问道:“你这是要去李家沟送骨灰盒?”
秦龙点了点头,他还真有点担心这大叔把他给轰出去,这荒山野岭的,在外面蹲一宿滋味肯定不好受。
汉子望着秦龙问道:“死的是李家沟的人?”
秦龙又点了点了。
汉子呼了口大气,望着秦龙说道:“李家沟的人我都认识,是谁死了?”
秦龙抱着老连长的骨灰盒望着汉子低声说出了老连长的名字:“李长青,您认识么?”
“李长青?”汉子猛的颤抖了一下,双手颤抖的向秦龙重新伸出了双手,眼中竟然蒙上了泪光:“小伙子,你能不能让我抱抱老连长,让我敬他一杯酒?”
汉子嘴一咧,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