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沒有察觉到凤凤的异样,她思至尽兴处、也言到尽兴处,敛目自顾自说的干练:“你若能夺下老爷的宠,攥紧老爷的心,便能瓦解那贱人的势力、甚至让那贱人滚出青阳院滚出万家去!”这一连串的话串珠般的吐的顺势,一层层贯连而起,语速很快。
这让凤凤一下子头脑发紧,她反应不过來。然而她也并不是全都无知无识,她的心念随着大太太的言语而上下浮动,明白大太太是要让她引诱老爷……她一时整个人纷乱繁琐,头痛心慌无法使得自己安定!若不是有夜色并着月华的天然掩护,若是放在阳光明灿的白日,一定不难看出她这一张俏面此刻是素白的、是渐退了血色的。
但大太太把自己那缜密的筹谋当作了无关痛痒、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既然凤凤生在这世上的使命就是献身万家、就是为了帮她,她便以其狂热的**与这些年从未真正死去的野心唤醒了干练的权谋,极快便有所反应、开始明暗的铺垫:“我修书一封给你,你交给二太太……她自然能明白我的心。”中途顿了顿,大太太依稀缓缓气息,看着凤凤的目光是分外柔和的。
大太太再一次抬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凤凤那一张秀丽嫩滑的脸,眼底是无尽的温柔,这张脸很让她满意。
凤凤起了惶恐,乱绪未平,又一颤粟。她想掉头逃离这座蔓草丛生的荒宅,但又持着一抹下意识的理性的定力而终未敢动。
大太太的目光渐渐重又变得迷离,看着眼前这张熟稔且透着莫名可亲的面孔,仿佛那些辗转在指尖、飘忽远去的流光就此重现,仿佛往昔的记忆是可以看见的……她自顾自沉浸着陷进了彼时的过往里,声音都有如梦魇:“老爷年轻的时候,是深爱我的……他是爱过我的。”至此双目陡凛,一脉厉色驱散了阴霾把视线充斥的清明,“你与我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你一定能够做到,一定能够!”最后四个字是从牙关蹦出的狠,呼应着大太太心下坚定的一脉起誓。
这骤利的四个字一下给了凤凤一个剧烈的冲击!她身子向后一栽、倒退几步,即而腰身一软、磕上了一架桌脚,方才止住了踉跄而沒有跌倒。
大太太甫回神,敛目蹙眉:“吓着你了么?”
凤凤已然心乱,她头脑嗡鸣,这一刻脑里心里浮动联翩的全部都是大少爷万瑾煜的身影,他的微笑、他的蹙眉、他的温柔、他的霸戾……他的身影在她脑海、在她眼前浮动的栩栩,似乎沒有一次如当前一样生动光鲜!
她想,她是彻底的沦陷在他温柔的陷阱里了!这一刻她才陡然明白、陡然看穿了自己那其实已经发生改变的所谓宿命。
凤凤苦笑,忽感这世事的无常、人心的悲凉!她念着自己该是何等的命穷啊,若是可以早些与大太太碰面,她那个时候尚且不认识瑾煜、不识得瑾煜,尚在这无知无识的情况下,便也不会有了这诸般的踌躇、百般的顾及!
慌乱转眸间,凤凤见大太太正凝目看着自己。她便一定心,可依旧不能避免的想着瑾煜:“可是……”边嗫嚅启口,灵光一闪后急然抬目,“奴才有更好的人选,老爷时今给予隆宠、甚至专宠于那新进门的五太太,五太太也与太太不睦,若与我们一起,则更容易……”
“这等事情是能见人就说的么?”大太太陡地打断。
凤凤方才那一番话因心下发虚和过度急迫而说的很快,被大太太铮然打断,便叫凤凤甫地一噤、一口气便喘了岔!
四周陡寂,须臾的空气凝滞后,大太太看着凤凤缓缓摇头,声色已恢复如常:“相信我,老爷心里真正爱的人是我。”眸色沉淀,因过度的笃定,反倒带着些蛊惑的味道了。旋即勾唇冷哂,她漫空猛一拂袖,这人儿便又显得有那么几分癫狂了,“什么五太太六太太的……只要你出现在老爷面前,只要老爷昨日重现、发现年轻时候的我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便不会再滥情于其她女人,凭她是谁都不会!”纵癫狂,也何其笃定。
凤凤那心愈乱。
大太太已然有了自己的思量,她沒空继续与凤凤兜转,趁着一股精明劲儿回身行步,于案头取了小笺快速修书一封。着墨该是很少,须臾就完了成。
凤凤再回神的时候,大太太已复行到她面前,把这书笺递到她手中,敛目稳稳的嘱咐:“你接近二太太以后,把这信给她。她认得我的字,自然知道你跟我见过面了。”抿唇浅停,“你让她把你要到她的房里,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她看见你这张脸,自然就明白了该如何做,都不消我再提点了!”
大太太委实是一个极干练且锐利的人,只这初初的交集就已看了清楚。她行谋极快、决策极快、心有忖度后吩咐的便也极快且极有调理。同时也不难看出,这位大太太该是把这万府里每一位太太(除去她不曾熟悉的四太太与五太太)的脾气秉性、素日举措与心之所行全都摸得清楚明白,故而对症下药、依心而识,对她便不再是难事了!
凤凤只得顺势接过那信笺,凝目一瞧见只有三个字。也是,想來大太太意在让二太太瞧出这是出自自己的手笔,以证明凤凤是与她碰过头的,这便足够了,而若过多的着墨反倒容易泄密。
心且念着,凤凤又把这信放在眼前细细的看,赫然瞧见上边儿这“王蕴珩”三个字,她便霍地一激灵……
一幕情景电光火石袭入脑海,凤凤抬目稳声:“奴才斗胆逾越着问一句,大太太您的小字,可是‘玉尘’?”心有斟酌,侧目微微。
大太太心觉奇怪,暗道着自己的小字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记得自己何曾对外人说起过,念着想是这丫鬟的父母偶然得知后告诉她的吧!
“是。”她沒必要隐瞒,既然凤凤提起來了便又多说了几句,“我本名门望族太原王氏出身,年轻时跟这金陵城首屈一指的万家大少爷……就是时今的万老爷,也有过一段郎情妾意、发誓此生彼此专一、且眼里只能容下彼此再无他人的好时光。”敛眸浅默,眼角眉梢在论及那段缱绻时光时有着不自觉的柔软,于此却又陡便凛冽,“呵。”沉默须臾,终究只是这一笑缄默,到底是沒了话了,但意味鲜明、无声胜有声!
不过是关乎男子薄情、女子痴心的常见段子,如画本里才子佳人执着相守的风月情事对比鲜明,却一样的司空见惯、旁人反倒麻木了感知不觉到惊疑了……
凤凤在慨叹大太太遭遇的同时,也定定心。
她曾险些被老爷撞见,那时老爷对着她的影子唤出的正是这一声“蕴珩”。还有之后的,“玉尘”。
这一刻,凤凤蓦然明白了,看來万老爷对自己的发妻,是当真很记挂。
“你,是叫‘凤凤’么?”
惝恍中听得大太太揣摸着轻问。
凤凤抬目,瞧见大太太正认真的看着她。她依稀想起自己方才是这样自称过,跟着点点头:“父母说,女孩子沒有名字好养活。故而除了读书时先生唤过的‘胭脂’小字,便一直被唤作‘凤凤’。”她和盘托出。
大太太心中便愈有了思量,心道着那管家夫妇真个在煞费苦心的栽培这个珍宝的女儿。让这女儿念了书,且取了这么一个“凤栖梧”的虽俗却不见傲色的名字。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辗转着默立了经久,大太太勾唇莞尔,目光里化开了柔柔的深意:“我记住了。”她顿首,语调不快不慢,“凤凤,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听來并沒有刻意给予压力的口吻,其实自带着不动声色的告诫。波及过凤凤的耳畔,灌溉入耳廓,顺势就一层层沉淀着往心里回落了去。
凤凤敛目,大太太重又握住了她的双手,那一脉掌心传來的薄温让凤凤觉的刺痛,又条件反射的觉的这是一抹不堪承受的温度……
。
瑾煜径自立在这月光底下等着凤凤,自从方才凤凤牵引他心目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后,他的思绪便就着这般大好的皓月清风起了飘曵,堪堪追思起他对她的许多用心。
他当真觉的奇怪,这女子与他之间本沒有轰轰烈烈几经生死、曲折兜转的过往,却为何他会对她如此专注而心无旁骛呢?似乎这种微妙的感情在见她第一眼起就已于他的心里落地生根、化为注定会开出纠缠连绵的花朵的种子……
他是万府金贵且受人尊崇与艳羡仰慕的大少爷,沾染过万花、历经过许多别样且独特的温柔。他也曾自诩风流,出落成这翩翩俊杰后更也有过左右经营的放荡。
常听旁人私下里议论着,这样一位丰姿卓绝的少爷,究竟得会是一位怎样的女子才能令他收心、令他一心一意将他此生牵绊呢?
莫说旁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结识沈琳之后曾以为会是沈琳,但……
瑾煜笑笑,忽又心里一定,他想他时今知道答案了,这世上还真有一位女子可以让他放下多情、执着一身此生不换。这女子是凤凤,只能是凤凤!
甫念及起这个,瑾煜猛一回神,才惊觉凤凤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不出來?
他忽而就很担心,想进去寻她,又怕她恼他。转念又想,这里边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又提着灯笼,该也不会跌倒吧!
虽如此,还是提心吊胆悬着一颗心的浅皱眉目,于那前路探着身子且缓行且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