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调理和平定之后,沈琳的精神渐渐好了起來,人也逐步恢复到了往日的健谈。她似乎已从花嫁的惨死之事中解脱了出來,并不在时时处处的端着不放。
过度的执着和放不下、并着过甚的诚惶诚恐未雨绸缪,其实也是一种魔障!这个道理,沈琳是深谙的,凤凤也是了然的。
这怜雅堂里的人瞧见自家太太气泽渐渐恢复红润,心中也都跟着明媚起來,前阵子聚拢头顶、逼压着不能退去的那些阴霾惨淡渐渐的消散了。
果然,心情这种无形的东西是可以相互影响的,气场也委实是与心情挂着勾的……
眼瞧着天气很好,天空干净、风势也不大,凤凤便伴着沈琳出外散步。
似乎是已许久疲倦着走动了,缓步在这小花园里,沒多久便觉的身子有点累。沈琳便叫凤凤陪着自己停靠在一处假山石旁的石亭子里休息。
凤凤抬眸环顾,见这举目间枯枝嶙峋、生机全无,便是连那冬日里合该闹个热烈的寒梅都沒有开放的势头,一切看在眼里无趣的很!
但眼瞧着沈琳的心情似乎不错,她便也沒多说什么,又觉的只看看这些开朗的前路、嗅嗅明澈的空气,未尝也不是一种别样的惬意享受。
但这个时候,忽见前边儿不远接着梅林的一处回廊间,显出四太太一行人的身影!
凤凤眸波一定,心知这四太太也來游园、且与五太太给碰见了!
说起这位最能吃醋、且总会整出些频繁小动作的四太太,真真是个引人头疼的人物!这四太太心里头一直暗恨、且执着认定着就是五太太把老爷的心从她那里勾了去、夺走了老爷的宠,故而她那一口气一直都放不下,对五太太的恨意无处消磨、屡屡为难,真个是恨到了牙痒痒!
时今这两个不对付的人陡然碰面,莫不是件令人忧心的事情……
“五太太。”凤凤急急然转目唤了沈琳,“那边儿四太太來了,我们要不要……”
凤凤的话沒说完便被沈琳止住。沈琳早也瞧见了四太太过來,她的心却一定,抬手打断凤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今儿懒得动了、偏生就是不愿意避开她。”神色恣意、口吻悠悠然。
凤凤心中又急,她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可是……”还想再劝沈琳不争这个无谓的风头,却又一次被沈琳抬手打断。
凤凤明白沈琳,知道她既然这样干练的回绝便一定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此,她也便不再执着,扶着沈琳出了石亭,即而退到她身后颔首立定。
不多时的空子,四太太已经走了过來。她方才亦远远儿一眼就瞧见了五太太正在石亭子里歇脚,她是满心打心眼儿里的厌恶着这个人,心道着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么就堪堪的碰了面!
但既然碰面了,且人家也沒有绕路走的意思,她便又何妨陪着她玩一玩呢?
持着这么一缕思量,四太太在当地里定了一定,旋即沒有改变行路,就这么一直迎着过去。
沈琳如是不卑不亢,下了亭子后也沒急于理会四太太,直到跟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分外拉近时,沈琳面上才忽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对着四太太简单一欠身:“呦,原來是四姐姐!我这儿眼拙,未能及时认出,还承望着姐姐你不要怪罪才是好的呢。”论道起前阵子花嫁的事情,这四太太也有一定的责任,且她又对沈琳、瑾煜多有难为,故而沈琳瞧她亦沒觉的怎么可喜。不过面上这情态却摆的很谦然,寻不到失礼处、更寻不到错处。
可看不对付的人,自然是横竖里外全都不能入眼的!四太太越是瞧着沈琳错处难寻,心里头就越不是滋味儿:“呵。”她不肯给沈琳一个正脸,径自把身子微侧、唇畔勾一道徐徐的笑,说的这话儿便有些轻贱的味道了:“也是,有的人那一天竟日连天儿的心思都用在了狐媚老爷上,那眼睛里哪里还能有清明?”于此一顿,同时抬目甫一看沈琳,语气骤凛,“只怕这双眼招子早都污浊了!”
凤凤那心铮地一凛!四太太张口就这么不客气,这般咄人的阵仗是挑明了的不善。
凤凤真想回一句嘴反损这四太太几句,告诉她予其动这心思看着别人得宠、自己跟自己生气而逞些口头上的无用功,倒真不如寻思着怎么争争宠、分得些老爷的注意力呢!
但沈琳面色平和、唇畔勾着的笑意未敛。她看起來并未动气,只把面靥浅侧、敛了一下眸子,即而一副无心的姿态:“四太太的声音真好听,想必若唱起那《高凉村妇盼郎归情歌》,更是极悦耳的了!”飘悠悠的句调,初听有些心不在焉,转而又向四太太看过去,含笑愈灿,“难怪老爷喜欢呢!”最后这句话放缓了语速。
四太太且闻着这话,心知这五太太是损自己时今不得宠了!但她沒有沈琳读书多,并沒有听过她口中所说的那阕歌:“呵。”眉弯一潋、勾唇薄讪,“我还真就不识得有这么阙歌,怎能知是不是五姨太你杜撰的?”
凤凤也在转动心思,辗转而不能知何时有这么一首歌的。她想,兴许又是些西洋流传过來的变调,亦或者是上海那等一线城市近年來新兴起的产物吧!
“啧,姐姐不识得,妹妹我却听过呢。”沈琳依旧气定神闲、颇随性的启口附和,“不过我已不记得了调门,却记得这其中有句词,用得甚好、堪为点睛。”她略颔首。
四太太兴致微起,她对音乐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台面上的还是民间口口相传的,其实都很有着一段兴趣。此刻闻沈琳说出这一遭,不免也神绪翩跹:“什么词?”好奇轻问。
沈琳并不兜转,一字一字慢悠悠喟她听:“正是那,‘窈窕娘子巧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顿顿的,尾音拖的很飘忽,即而转了灵动的眸子,随心的瞧着四太太。
凤凤且听且忖,也品出了个中滋味。她心念一驰,悄悄的抬了抬头去看四太太。
却说四太太原本面色平和,但随着沈琳一字一字的出口,她这张脸陡就变得一下比一下难看!这四太太脸上登地滚烫!
她是舞女出身,心知五太太此刻这话是在损她,这酥胸起伏间,启了银牙忿忿的來了句:“五太太读书读的多,就都读了这些个东西么!”
“呦,姐姐也知道这些个下作东西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啊……”沈琳紧压她话尾字字逼仄、声色却未变,“不过姐姐却错了,这可是劝诫歌,末尾的词儿是这样的,‘一生悲欢恨怨间,劝郎戒.嫖把家还’呐!”言到歌词的部分,她又放缓了调子。
那声娇娇的“下作东西”被沈琳刻意咬重,也是指桑骂槐的针对着四太太。同时这句话整体连起來也很不对味儿,有一语双关之用,明明暗暗的讥诮这四太太舞女出身、反还瞧不起了自己曾跻身的行当了!
出身这个东西委实是改变不了的,即便刻意的隐藏也依旧不能更迭。且,自打入了万家以后四太太就一直都在避讳提及自己的曾经,这舞女的身份人前人后的沒少让她吃亏,她素來极小心的注意避讳着。
此刻却被沈琳公然的提起來说事,四太太情绪被调动的很是激烈,可她又被堵的沒了话!只见她在当地里定定然分外懊恼的立了一阵,即而猛一转身,带着气焰发狠着迈步,就此被五太太给气了走。
沈琳神色未变,定定看着她那恼羞成怒的背影,霍地勾唇冷笑。
隔过这一米浅转徐动的阳光,凤凤觉的沈琳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玲珑心忖量,她暗暗察觉了沈琳的成长。
凤凤知道,这是一个必然的蜕变过程,不止是沈琳,试问这些日子以來难道她便不也是么?
倏然一下,凤凤心中滋味莫名,说不清是好还是坏,又兴许这原本就是一个必定的过程,一如这人出生和成长、再到谁也更迭不得的死亡一样,本就沒有什么好或者坏吧!
。
清月告诉大少爷,给五太太的回诗已经送去了。颔首垂眸间,她自袖口里取出一页精致的花笺,说这是五太太给少爷的。
瑾煜对沈琳,心中到底还是有着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即便曾经的爱情时今说还有的话,那委实是牵强,但心底凝成的一道疤痕在时不时间依旧还会隐隐作弄。
瑾煜接过,花笺上淡淡的苏合香扑鼻而來,丝丝缕缕引人薄醉。他将那花笺在指间展开,颔首去看,上面是沈琳娟秀的字句,继续将那前遭未传完的浪漫诗歌戏笔续写:多年惜别后,抑或再相逢,相逢何所语?泪流默无声。
这首诗放在万瑾煜和沈琳身上,竟相得益彰的很!以至于瑾煜明明已经在心中释然,但他看到这一行诗的时候那心还是沒防就疼了一下。
瑾煜仰首,浅闭目,以须臾的时间将心绪做了平整。
这人生是何其作弄,昔时的旧人居然可以再度相逢……这缘份未尽的再相逢,倒还真是“不如不逢”來的更潇洒些吧!但时今,想这些又都还有什么用呢?
瑾煜思量了一下,旋即颔首睁开眼睛,把花笺递给清月,叫清月拿去烧了。
有了上次的事情,他不想凤凤误会。这与沈琳之间廖以慰心的传信,往后还是不要有了吧!不然,莫说是凤凤,若是叫老爷、叫太太、叫这任何一个有心人瞧见了,则更是一种祸患。
而于瑾煜和沈琳这两个人自己來说,本已结束的风月情事,当断不断、若即若离,归根结底对谁也都是不好的……倒不如断绝的彻底一些,此后各自按捺、最好连同着回忆都摒除去,再也不相忆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