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哈托下台!”
一条巨大的横幅在雅加达的街头蠕动,密密麻麻的人流举着各式各样的牌子,震天的口号声响彻他们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不时有人加入游行的队伍,金融危机之后的雅加达,比起去年此时的勃勃生机,显得无比的颓废。
印尼人终于受够了,这个打着民主旗号的国度,从独立以来老百姓从未享受过一天的民主。从苏加诺到苏哈托,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的大王旗变幻都是军人集团掌控着一切。去年的金融危机摧毁了印尼人对苏哈托政fǔ乃至军人集团的最后一点信心,做为根本不是货币炒家们主攻阵地的印度尼西亚,弹指间就被国际炒家肆虐得体无完肤。
在金融危机的困境中,军人集团的贪婪和无耻更加剧了民众的伤痛,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不顾普通人的呼声,在国际炒家们还在试探性的攻击时,就纷纷把手中的印尼盾统统换成坚挺的美元,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印尼盾瞬间崩塌,无数人的存款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全国近一半的企业在金融危机中破产,失业率创下历史之最。
“那就是哈比比?”安然站在雅加达最繁华的莫曼苏尔路香格里拉酒店二十层会议室的窗前,俯视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游行人群,指着人群最前面站在缓缓移动车顶的一个男人问着身边的印尼通李保国。
李保国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放下点头道:“是,他就是哈比比,苏哈托最大的政治对手。”
“今天是11号,怎么苏哈托会放纵哈比比带人游行?”安然看看手表,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可下面游行的人群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游行示威这是第七天了,据说已经有三十万人参加,这还只是在雅加达的人数,整个印尼的大城市都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有人告诉我,早在五天前苏哈托就下令要军队进驻驱散示威者,但是被维兰托拒绝了,所以形势才一发不可收拾。按照这个形势下去,苏哈托下台已成定局,再无力回天。”在印尼上层混了数年的李保国大亨交游广阔,很少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老板……”李保国犹豫着又说道:“昨天晚上有人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还没有经过证实……”
“说。”安然心中一动,转过头来。
“嗯……有军方的人告诉我,让我这段时间不要在雅加达停留,苏哈托的女婿普拉博沃计划在雅加达制造混luàn,他们制造混luàn的方法可能是要针对华人……”李保国诺诺的说道,这个消息他昨天凌晨才收到,可是安然电影的首映礼正好是在第一次愿意在媒体面前出现,这可是相当大的事,如果他得到的消息是错的话该怎么办?整个上午他都想劝说安然放弃这次首映礼返回新中华城,反正又不曾对外宣布他会参加,可又担心自己的消息有误,nòng出来一个大乌龙就不好了,是以一直纠结到中午才说出口。
“针对华人?”安然瞟了周围一眼,周围没有人。大老板在和李总谈话,又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太平洋公司高管在旁边碍眼?这次太平洋公司的季度例会大老板忽然现身,可是把众多高管们惊出一身冷汗。
“具体的情况问清楚了没有?”安然淡淡的问道,没有李保国想象中的吃惊表情。
“还在打听,目前还不太清楚,不过苏哈托用这种手段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当政的三十年里少说也搞过十几次排华运动。现在印尼华人别说汉字,就连华语都已经极少有人会说,每次一有什么危机,他们就把华人拉出来当靶子转移民众的视线。我认为这个消息的可能性非常高,苏哈托极有可能又来这一招,用大规模的排华来转移国内民众的视线,等到雅加达一luàn起来,武装部队总司令维兰托无法控制局面的话,他就能宣布进行军事管制,让他的女婿掌握大权。”
“这个消息你和雅加达的华人组织通报过没有?中国大使馆呢,台湾办事处?”安然继续问道,面无表情。
李保国有些为难:“老板,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确认,我怎么可能对别人说?这可不是小事情,关系到整个雅加达上百万的华人的大事,万一这个消息是错的,那以后怎么见人?再说我们和本土华裔关系就不怎么样,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会信。”
“关系不好?为什么?”
李保国无奈的叹息:“也不是不好,就是不怎么来往。在印尼的华人圈子里,大陆出身的人和其他人都不怎么往来。原本在这里的华人大部分都是亲大陆的,可苏哈托上台之后为了清洗前任苏加诺的影响,对所有印共的人斩尽杀绝,牵连到了亲近大陆的华裔。据说在六十年代光是我们华人就被杀得尸横遍野,整村整纯的被屠杀干净,还有好几十万愿意回国的都被送回了大陆,剩下来这几百万,都是有些家底抛不下的人。为了能活下去,他们就全部投了台湾,那时候台湾和苏哈托都是美国人在背后支持的,都是一样反?共,有台湾护照的人一般不会受到牵连。几十年下来,其实他们对大陆来的人排斥这也很正常。”
安然默然,这些他心中是有数的,华人在外生活不易,尤其是在东南亚为甚。东南亚几个国家,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对华人都非常排斥,印尼最严重,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稍微好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以马来西亚为例,从1948年开始,英国殖民下的马来政fǔ为了面对马来西亚共c党的威胁,施行紧急法令后,华人遭到空前的痛苦,紧急法令让许多华人受条例的束缚与处罚,使数十万乡区华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马来西亚独立之后,该国政fǔ就一直宣传:马来人的马来西亚,完全置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百分之四十二的华人感受与不顾,公开挑起种族之间的矛盾,斥责华人是寄生民族。
在这样的前提下,马来西亚在1969年的5月13日爆发了大规模的**暴luàn,起因是亲华人的政党上台执政,而马来人无法接受现实,于是发动暴luàn,而一些军人和政要也参与其中,一起推翻了亲华政fǔ,后来演变成全国范围内的**暴luàn。暴luàn中,至少有4000名华人死亡,14000名华人受伤,2300名华人遭到侮辱,不亚于98年的印尼**暴luàn。
从此在马来西亚再也没有出现过亲华政fǔ,马来人控制了军队,政fǔ和国家机器,华人全部沦为二等公民,华人的企业必须出让33%给马来人,33%给政fǔ,这样极大的消弱了华人的经济实力,而马来人却从中受益。华人不准讲中国话,必须要会说马来语,这种种限制,造成了一部分华人回国或者移民到新加坡和泰国。
在二十世纪的今天,东南亚的华裔毫不例外的都本国都是二等公民,有些喜欢往脸上贴金的国人,还恬不知耻的宣称,马来西亚总理和菲律宾总统都有华裔血统。可他们却不曾记得,亚洲人乃至整个人类的血统观都是父系,那些假惺惺来华寻根的政治要人的华人血统毫无例外的都是来自母亲,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光荣吗,值得这样大书特书吗?
这不是光荣,事实上这和两千年前汉代送女人和匈奴和亲没有本质的区别。只不过送女人给东南亚猴子们和亲的,变成了在东南亚挥洒汗水,却又不得不依附与本地懒惰的土著人的华侨罢了。
华人在海外的生存史,永远是一本沾满了血泪的伤心史。
安然的思绪飘飞得太远太远,不要去责怪为了生存而扭曲了灵魂的人们,生存在这种环境下,殊为不易。
“下午的会议终止,你现在去办几件事。第一、把公司所有的员工和物资撤回加里曼丹岛;第二、把可能会出现的**可能通知本地华人组织,告诉他们我们新中华城愿意为他们免费提供暂居之所;第三、把这件事告知中国大使馆和雅加达的台湾办事处,让他们想想办法制止,不过我想这个可能性很低。”安然正sè说道,他一直想着如何提前减少这次排华事件中同胞受到的伤害,只是总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无缘无故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他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李保国听到了消息,正是时机。
“可是……未必有用,您知道这种事情在印尼太普遍了,这边的华裔早就习惯了政fǔ几年一次的排华。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抢点东西,他们一般不会伤及人命。就算告诉了本地华人组织也没什么用处,他们还不是和从前一样战战兢兢的挨过去?”李保国对安然的吩咐有点不以为然,他以为安然是因为不了解印尼的情况这才大动干戈。
“放屁!”安然怒道:“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嘿嘿,你真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安然咬牙问着,会议室里此时还有不少人,原本正小声交谈的人们诧异的回过头,远远看着正在大发雷霆的老板,不明白是什么事情惹得他如此大怒。
“你们先出去!”安然大喝一声,一指敞开的大门。会议室中的众多太平洋公司高层面面相觑,有聪明的抬腿就走,老板盛怒之下鬼知道会不会迁怒于人,反应慢些的呆愣一会,见有人做了榜样,连忙鱼贯而出。
不过片刻之间,宽敞的会议室中,顿时变得空dàngdàng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