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陪爷爷一起吃饭,我给你王奶奶打电话,让她准备你最喜欢吃的菜。”安然能来看自己,陈迹云很高兴,“你现在也算是个成年人了,嗯,起码从个头上来看不差,今天陪爷爷喝两杯,怎么样?”
陈迹云这阵子心情都不错,一个多月之后的换届,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走上人生的最高点。在那个位置上,便能够一展心中的抱负,开始大展宏图。能够走到今天,陈迹云很明白,没有安然的帮助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这个日子里,他特别的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个给了自己莫大助力,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孩子。
要说用外物去感谢安然,陈迹云已经不做此处想了,安然的身家陈总理没有太关注,但是单从某些人的只言片语间他就能明白,自己帮不了男孩什么忙。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给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遮风挡雨。
“爷爷,您等等。”安然忽然出声拦住陈迹云打电话的举动,他来这里最重要的话还没有开始说,实在没有心情去赴家宴。这些话该不该说,他的心中此刻还在纠结,其实说与不说区别都不大,要用几句话就改变老人的信念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知道、不说,必然内疚;说了、无法改变,起码自己已经尽力。
“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和您谈的,王奶奶我就不见了,说完这些话我便回宾馆去,您刚才不还让田伯伯帮我约了人晚上见面么?”
“哦?很重要的事情?”陈迹云看着安然郑重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和安然之间,既是爷孙也算是忘年之交,绝不会因为男孩的年龄而轻视他的举动。
“嗯,很重要的事情。”
陈迹云想了想,没有接话而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按:“我需要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不要打扰我。”
“是。”电话扬声器里传来应答声,干脆而稳重。
挂上电话,陈迹云这才走到沙发上坐下,认真的看着安然问道:“什么事情?”
之所以这般正式,是因为他知道安然的性格,若是普通的小事依照男孩的个性肯定是自己来解决的。以安然现在的实力,这个世界他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已经很少了,剩下的必是非常困难的大事。只是陈迹云却没有想到,安然这一次来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爷爷,今年的三月份就要换届选举了吧。”安然的话完全出乎了陈迹云的意料。
“嗯,三月十一号召开九次会议,到二十一号结束。”
“您这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否会再上一个台阶?”安然注视着陈总理,目光中隐隐有些担忧。陈迹云看着他的目光,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这件事其实已经内定下来,安然之所以知道,还是陈迹云告诉他的,只是这种目光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
陈迹云点点头:“很有可能。”
“唉……”安然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还当不当说,从副国到正国,是所有从政官员们的理想和终身追求目标,在一步之遥的时刻来说这些,有用吗?
“怎么了?”陈迹云更发的狐疑,这件事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对?“你有话直接说就好,我们之间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不管你说什么,或者想要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能帮的尽量会帮。”
安然埋头思索了片刻,咬咬牙抬头说道:“爷爷,我不建议您接任那个位置。”
“什么!”陈迹云一怔,定定的盯着安然,沉默一会才缓缓问道:“是有人威胁你,然后逼迫你来劝阻我吗?”
“不是,不是,”安然连连摇头:“爷爷,没有任何人逼我,这话是我自己想说的。”
“是吗?”陈迹云靠在沙发上,侧头看着房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大约过了十几秒钟,这才继续说道:“如果是有人威胁你,你就直接跟爷爷说,有些手段我虽然不屑于去用,但是不代表我不会用。你没有必要害怕,爷爷要是连你都保不住,那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里。”
安然有点无语,陈爷爷怎么会一门心思钻进牛角尖,但是话还是要说清楚:“爷爷您放心,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我的建议只是个人的看法,如果您愿意听我的解释,那我就说下去,如果不想听,我可以不说。”
“那你说吧,我听听你的理由。”陈迹云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起来,似乎有些陌生。
安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早就想过是否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果然,隔阂出现了。话已经说到这里,他也再无所谓了,现在的想法就是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然后转身离开。
“陈爷爷,记得以前我们聊过,你说如果你坐上那个位置,一定要推动进一步的改革,其中包括私有化,对不对?”
陈迹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应道:“这是必然的,改革开放直到今天,国有企业私有化势在必行,僵化的体制只有推上市场,才能拯救它们。”
“那么我能问个问题吗?这些企业会卖给谁?”
“卖给有能力做好的人。”陈迹云不假思索的答道。
“呵呵!”安然轻笑:“那谁是有能力救活这些企业的人?官员、私企业主、和权力勾结的人还是这些企业的职工?在过去的两年里,俄罗斯也做了同样一件事情,就是把国企卖给私人,但是结局呢?这些国有企业绝大多数以低廉到无法想象的价格,被权贵阶层揽入怀中,导致的结果是老百姓在这次私有化大潮中不仅没有获得好处,反而要接受通货膨胀带来的恶果。更不要说那些国企的员工,就如此简单的被抛弃出工作了半辈子的单位,沦落到街头自谋生路。”
“那是俄罗斯,不是中国。我们有党纪国法的制约,不可能会像叶利钦政府一样失去对经济的控制。”陈迹云不认同安然的看法,中国进行的是有序的改革,和俄罗斯的混乱完全不是一码事。在他看来,现在制约中国发展的就是中小型国企的落后机制,只要把那些落后的中小型国企推向市场,就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
安然发笑道:“陈爷爷,如果你刚才说的是法律,我倒会有一些信心,可惜并不是这样。等到哪一天人们心中党纪不再凌驾于国法之上的时候,这种跃进式的改革才有成功的可能性。现在的利益阶层,恰恰是操作你正在准备进行改革具体步骤的人,让狼去看守羊群,下场不言而喻。”
说着,安然一摆手,阻止了陈总理。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是豁出去了,反正自己把想说的都说完,然后听不听便无能为力了:“你等我把话说完,行吗?”
“我刚才劝你放弃这次机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信不信随你。这个建议只是我的看法,如果你推动这次改革,必然会导致大批的国有资产被权力阶层侵吞,等到他们尝到了甜头,本身还不算太严峻的**便要一发不可收拾。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走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除非你主导的这次改革,杜绝所有的官员参加,包括把这些企业做垮的干部们,真正的权力全部放给那些国企职工,让他们来主导这次改革,也许有一些可能够避免大规模的**发生,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许多人早已翘首企盼盛宴的到来,准备在这次宴会中大块朵喻,没有人能阻止,包括你,甚至包括那一位也不行。”
安然越说越离谱,陈迹云再也忍不住了:“安然,你要相信政府,要相信大多数官员,贪污腐化现象只是一小部分人的行为。如果真的会有人乘火打劫,有关部门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于法的。”
“呵呵。”安然发笑:“是小部分人还是大部分人,你清楚我也清楚。我不想纠缠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只是想说出劝阻你向上走的原因。你如果走上去,这件事情便必须做,因为大家要你上去的原因就是做这个。但你做了这件事,一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会招来中国起码会有上千万上亿的困苦百姓要骂你;如果你认为加大反腐力度可以解决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行不通,一个人独自挑战一个阶层,不是勇士而是无知,何况这个阶层还是你的立身根本。”
“你的思想太偏激了!”陈迹云再也听不下去,腾身而起:“我不想再继续和你谈下去,你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好吧,那我先走了。”安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陈爷爷,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
安然失望了,尽管他早已做好失败的准备,但是还是彻底失望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不如归去。
“等等,”陈迹云忽然喊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安然,老人静静的看着他:“这件事情我们不讨论,但是晚上跟爷爷一起回家吃饭,你王奶奶也很久没见你了。”
“不用了,陈爷爷再见。”安然心里苦笑,手心在门把上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伸手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