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义站在船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李十二,后怕地问:“为何情报有误?”
李十二脸色难看,看了看岸上的情况,也是一脑袋包,连忙说:“阳江确实只有一个所的军士啊,最近的海朗所距离这里还有二十余里,不可能来这么快……”
不等陈祖义发作,陈二宝就踢了一脚李十二,喊道:“你瞪大眼,这他娘的是所吗?是卫!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情报失误,很可能会害死弟兄们,万一少当家的被围在山坡,你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十二恨得陈二宝牙痒痒,这个混蛋竟然落井下石。
陈祖义十分后怕,正如陈二宝所说,若是明廷援军来得更快一点,正好和陈士良的人碰个面,那此时倭人的命运,那就是自己儿子的命运啊!
倭人死了还可以有,儿子死了咋整?
“办事不力,回去之后领二十鞭!”陈祖义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十二,然后下令:“全力撤退!”
李十二刚想说话,就听一旁海贼高声喊道:“东面海域有船!”
陈祖义等人连忙看向东面海域,只见海雾散去的水面上开始出现一根根桅杆,日月旗迎风飘展,九艘大福船构成的水师船队已赫然出现。
“撤!”
陈祖义的声音有些变形。
可似乎老天不想让陈祖义等人就如此离开,东风吹了起来。
陈祖义的魂都要没了,这时候吹东风,船挂着帆直往水师船队那里跑啊,这要是送炮嘴里……
帆是不敢挂了,划船吧。
海贼船拼命地划船,谁都清楚,一旦进入明廷水师的神机炮范围,想跑都难,说不得还得步入倭人的后尘。
让陈祖义有些安慰的是,东风的吹动,对明军水师也是一个麻烦,他们只能落帆追击,而明军水师船只装配有神机炮,吃水深,想要依靠人力划船追击显然是不容易的。
水师船队参将徐安下了几次命令,可沉重的大福船在逆风逆水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远程追击,无奈之下,徐安下达了掉头的军令:“封锁阳江港!”
倭人是很倒霉的,与阳江所军士拼杀,折损了一百多人,没拼上去,挨了虎蹲炮一顿猛轰,折损了五六十,半路被人追上,又被砍死一百多,剩下的一群人好不容易上了船,这刚划船跑路,还没出海港,就迎上了威猛的水师船队。
服部神木吐了几口水,伸手抓到码头,刚想上岸,就感觉手指一疼,抬头看去,只见郑准正踩着自己的手。
郑准露出了银白的牙齿,对服部神木冷冷地说:“倭贼,爷爷送你上路!”
长刀猛地砍下去,服部神木连忙抽出手指,潜入水中。
郑准见服部神木不见了,也不慌张,伸出手,军士递来一张硬弓,郑准搭箭,勾住弓弦,缓缓拉动,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海面。
虎蹲炮再次前移,对准港口中被封锁的船只就是一顿乱轰,前有水师拦路,后有卫所军士,六百余倭贼彻底没了出路,只好狂叫着冲,可短短的倭刀根本无法杀远处的人,结结实实成了一次活靶子。
阳江海面,火光一片。
海面上陡然冒出一个脑袋,服部神木刚想换一口气,就感觉一阵寒意袭来,身体一沉,刚至海水以下,就看到了一支长箭射穿海水面,向下钻去,没多远,长箭便失去了力量,向上浮生。
“好厉害的箭法!”服部神木不由一惊,这要再慢一点点,脑袋都要被射穿了。
陈祖义,都是他出的鬼主意!
再见到此人,非要杀了他不可!
服部神木潜游着,实在是憋不住气息了,便出来换一口气,来不及辨方向,就赶忙潜入海中。来回几次,每一次箭都会飞过,让服部神木很是提心吊胆。
在码头上的指挥史刘谆、千户赵春看着服部神木一次次逃过致命的长箭,不由嘴角抖动着,刘谆看向郑准,问了出来:“他到底是想干嘛?”
郑准耸了耸肩:“不知。”
赵春看着郑准又射出一箭,看了看海面,嘀咕道:“他该不会是迷了方向吧……”
郑准哪里管这么多,看着越来越近,最后又回到码头附近的服部神木,弓已满月。
服部神木冒出海面,刚吸了一口气,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的郑准,长大了嘴巴,喊了句:“你为何会在这里……”
嗡!
弓弦松,强大的动能灌输在箭杆之上,箭杆如闪电般飞出,锋芒的箭矢直刺入服部神木的眼睛,洞至大脑!
郑准看着死去的服部神木,很是痛苦,自己的诸多兄弟竟然死在了一个连方向都分不清楚的倭人手中!
“抓俘虏吧。”
赵春看着被水师击溃,向岸边游过来的倭人,对郑准、刘谆说。
郑准一拉长弓,箭再飞出,干净利索地结果了一名倭人,厉声喊道:“这里没有俘虏!拿箭来!上岸一个给老子杀一个!”
刘谆紧锁眉头,看着不断拉弓搭箭的郑准说:“你应该知道,朝廷很需要俘虏,许多矿严重缺乏矿工,俘虏是最好用的,一个俘虏可比一个脑袋贵得多!”
郑准再次射出一箭,大骂道:“去你娘的,老子不管贵贱,老子只要他们偿命!”
“郑千户,是不是应该尊重下指挥史!”
赵春不乐意了。
郑准猛地将箭对准赵春,眼神通红。
刘谆抬手,将赵春护在身后,严厉地说:“郑准,你是不是太放肆了!竟然敢拿弓箭对准自己人!”
郑准咬牙喊道:“对准自己人?你来告诉我,阳江船厂被袭,你们广海卫的人怎么就这么巧来了?还带了虎蹲炮,你们凭什么更早知道消息,为何我的兄弟们没有消息?眼下船厂被焚,匠人被抓,我的兄弟也死了二百多!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敌人来的时候?!”
刘谆看着眼前的箭,看着眼前近乎发狂的郑准,开口道:“三个时辰之前,广海卫收到安全局提醒,说大量不明船只出现在阳江附近海域,似有袭击阳江船厂的迹象。我不敢怠慢,没有等都司批文到来,冒着违反军令,赌上自己的命,便带主力奔走一百余里,你现在质疑我?”
郑准深吸变得急促起来,喊道:“安全局!他们找你们广海卫,为何不找我们?三个时辰,你们,他们,就不能快马通报阳江吗?”
刘谆看着郑准,目光中透着悲伤,说:“因为安全局狠清楚,只有广海卫能救阳江船厂!这附近没有更强的力量了,不是吗?你说我没有派人通知阳江,你如何知我没有派人?我派了三批,六人六骑!你想着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战马全都被杀,他们也失踪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郑准心头一震,移开长弓,射了出去,没有看死去的倭人,只垂下手低声说:“抱歉,我失态了。”
刘谆吸了一口气,眨了眨想要落泪的眼,说:“这一次陈祖义与倭人勾结,趁着阳江换防与海雾升起时突然进攻,很显然是知道了换防的时间,一定有人泄了密,海贼是不可能如此精准,如此巧合地进攻阳江船厂的,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行动!”
郑准脸色一变,连忙说:“我的兄弟绝对没有问题!”
刘谆深深看着郑准,说:“我不怀疑你的兄弟,但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水师轮换日期是机密,并没有规律,想要拿到这份情报的人,不多,只要查,一定可以查出来。”
郑准严肃地点了点头。
“收拾残局吧,不管怎么样,一定需要留一些俘虏。”
刘谆以不可商量的口吻说。
郑准凝眸:“为何?”
刘谆咬了咬牙,指了指大海:“你很清楚,此番进攻阳江的人有哪些,陈祖义是南洋王,他是海上人物,居无定所,我们卫所的人不好去找他,要找也是水师的事。但倭人,可不是住在海上!这里的倭人最多也只有一千,远远不够偿还这一笔血债的!”
“你的意思是?”
郑准有些吃不准。
刘谆冷哼一声:“留下一批倭人,送到京师去,也好让朝廷看清楚倭贼的罪行,下定决心东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倭贼!”
郑准惊讶地看着刘谆:“你是说,东征倭国?这,你不是给朝廷添乱吗?西北战事将起,皇上不久前才派了十万大军西征,你这就想要东征,你想把朝廷给拖累死啊?”
“你不想为兄弟们报仇?”
刘谆问。
郑准摇头,坚定地说:“我想,当然想!只是朝廷现在吃紧,诸事缠身不说,水师主力又下了南洋,没有了主力的水师,用什么东渡大海?若朝廷真要东征,仅凭现在的水师与船队,又能将多少人送到倭国岛上,后勤如何补给?”
刘谆上下打量着郑准,疑惑地问:“这不是你一个千户需要考虑的事吧?”
郑准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确实,自己考虑的事,超出了千户的范围,那是朝廷重臣需要解决的事。
刘谆转身,看向焚毁的船厂,叹息道:“收拾残局,准备写奏折吧,阳江要成为一个暴风眼了,这场风暴,将在大海中掀起波涛巨浪。”
郑准满目悲伤,安排军士救治伤员,将被抬到半路又没被抢走的神机炮给抬了回去,二百俘虏被穿了琵琶骨,送到了水师的船上。
至于数量为什么这么整,就不需要解释了,大海是最清楚不过的。
船匠被掠走二百一十八人,大小船只被抢走六十艘,军士阵亡一百七十人,伤三百二十三人。
惨烈的一战!
文书看了几次郑准,郑准都没有说出一句话,这满目疮痍,这残破的船厂与港口,这血淋漓的损伤,自己该怎么给皇上报告,怎么张得开嘴!
大海从浅蓝色成为了深蓝色,陈祖义的船队跑了三个多时辰,在黄昏时,才放心下来,一群人躺在甲板上剧烈的呼吸着,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与快意。
陈祖义看着远处的庆元海贼团,目光中透出一道精芒,招了招手,对陈二宝说:“派人给方天画个消息,说明日一早交割战船与船匠。另外,让兄弟们好好休息,四更天起来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