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萧瑜低声轻语,唯恐吵醒怀中女子。
洛城不是很懂,苦口婆心道:「为什么?曜亲王昏迷不醒,那么多人都想趁机杀他,若我们趁乱参与进去,岂不是杀死他的可能性更大?」
半晌后,萧瑜坐进马车,沉吟道:「萧沉韫可以死,却不能死在孤手上。」
「为什么?」洛城又问。
因为……
死在他手上,南枝会恨他入骨。
萧瑜看着怀中女子静美的睡颜,忽感心旷神怡,勾唇,自言自语道:
「没什么。这一次,孤要和萧沉韫正当竞争,要让他顺理成章地一败涂地,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恨我。」
马车驶出死人谷,来到骊山深处的寂静宅院。
院落远离京城,选在颇为美丽的山脚,初夏时繁花簇锦,屋舍上方绿树成荫,后院圈出一块菜地,养了几只鸡鸭,种着时令蔬菜。
吸入迷烟后的苏南枝睡眠格外沉。
这里,一片与世无争的祥和。
而,死人谷汤池内,一片血雨腥风。
萧睦先让萧沉韫悄无声息身中剧毒,再将这消息放了出去,暗中派心腹游说追随萧沉韫的那些大臣:萧沉韫重病将死,大树将倾,不如另择良木而栖。
趁萧沉韫重病,分食他的羽翼。
又把萧沉韫要在汤池疗养解毒之事,专程写成匿名密信递送给萧沉韫的死敌:宋晨云、狄琼、西戎可汗,还有从前萧沉韫杀过的敌将家眷。
好一招釜底抽薪。
如此一来,天下各路仇人,专挑这十日截杀萧沉韫。
这十日,恰好萧沉韫病重昏迷,是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
所以萧瑜说,他不必出手,毕竟又那么多人出手了,他又何必亲手杀人,令枝枝仇恨呢?
这一次,萧沉韫真的会死。
萧睦后半生最大的仇敌,必死无疑!
汤泉附近。
约莫到后半夜寅时,周边树影晃动异常,洛云崖不敢大意,吹了个口哨。
树冠上的余晔醒了,满头惊汗,连忙坐正身子,朝四周看去,只见月色下有一人披坚执锐,手中有什么利器在月色下反光——
「有刺客!」余晔飞身落地,猫着脚步绕着汤池跑了几圈,做了几个手势。
顿时,隐藏在暗处的精锐士兵打起十二分警戒。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身响破丛林的惨叫声,余晔当即爆喝:「保护王爷!」
「是!」南北城抡了一圈手中五十斤重的战斧。
余晔飞去左边一看,那偷袭烨羽军的杀手,长相络耳胡赛、五官深邃、皮肤古铜,乃是西戎草原上的男人。
西戎?
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劲,这大片杀手中,还有使用北狄刀法的人。
北狄人不如西戎高壮,故而佩刀精巧,爱用细剑,技法也善用巧劲。
难不成这一次,是北狄、西戎联合而来的杀手?
余晔刀剑出鞘,迎面交战,接连杀了五人,眼中皆是滔天狠辣,他手中大刀哐地一声,震断对面黑衣人手中的绣春刀。
绣、春、刀?穆常之的锦衣卫?
余晔暗叫糟糕,心中警铃大作,明白今夜处境怕是不好过了。
那些想王爷死的仇敌,今夜都到齐全了。
不必猜,他都知道背后搞鬼之人是谁。
「可恶!」余晔杀红了眼,长刀与敌人的刀剑不断发出惊心动魄的震响!
这就是,王爷从前护住的君王。
他护大庆,而大庆君王一心置他于死地。
他为大庆建功立业,在帝王眼中却变成了功高震主。
哪怕今日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余晔也要护他王爷周全!
若护住了,他势必要游说王爷,反。
反了吧,君王年老昏聩,耳聋眼瞎,残害忠臣。
反了吧,萧睦不仁,不配为君!
在场所有士兵心中都憋着一团火。
这团怒火,促使他们舍生忘死,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今日,哪怕身死,也要护住汤池中的王爷。
汤池倒下一具尸体、两具、十具……
血腥之气蓦然传开。
洛云崖深吸口气,握着银针的手在微微颤抖。
乌泱泱的杀手在即,若萧沉韫再不醒来,只怕性命危矣。
原本治疗时间是十天药浴,今天只是第五天,疗程刚好过半,若现在用银针强行封住萧沉韫各大穴位,防止毒素蔓延,恐怕一身绝世武功,也会因此废去大半。
而且,用银针封住血脉,洛云崖不一定有把握让萧沉韫醒来。
毕竟此毒之刁钻,太过难解。
余晔的背、胳膊中了三刀,染红了灰袍,硬朗阳刚的脸上也有了几道伤,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口冷气,再次带着精锐士兵拦在杀手前面。
直到东方第一丝曙光刺破黑夜时,死人谷内已经倒了六七百具尸体,有北狄的、西戎的、也有大庆杀手的、还有烨羽军的。
温言斐既然答应姐姐要保护萧沉韫,自然会履行承诺,亲自守在萧沉韫身侧。
但凡有冲破烨羽军防线杀到跟前来的,立刻反杀。
他衣袂翻卷如云,袖袍被割破好几道口子,洇出些许血迹,不退半步。
「洛云崖!你速速去搬救兵!将烨羽军喊来!」余晔嗓音嘶哑,颤声咆哮,吼完这句话已经用完他不少力气,大汗淋漓道,「速度要快!我们的生死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洛云崖攥着银针大半宿,依旧不敢下针。
施针倒是好施,可若施针后,萧沉韫醒不来,武功也会被废。
洛云崖虽然武功不好,可素来逃跑练就的轻功倒是一流。
烨羽军非国家大事不能调用,且行踪飘忽不定,四大战将在此,按照往日戍守的位置,今天主体军队,应在距离此处百里外的城南京郊。
调用军队需要虎符,更需要皇帝与内阁商议,将圣旨和火牌发到兵部,兵部备好粮草、调令,由五军都督府核验无误,再把虎符送至军队主将手中。
可烨羽军却是排除在这规矩之外的军队,是先帝给予的特权。
眼下洛云崖没有虎符,也只能尽力搬来救兵。
这场厮杀持续到第二天黄昏,汤泉旁已然倒了不少尸首,累成了小山。.br>
血泊蔓延至汤泉内,将清亮的泉水染成了淡红色,泛着恶人作呕的血腥气。
余晔带来的三千人,只剩下了一百多个。
他有些撑不住了,手肘卸力一般,轰然单膝跪地,刀尖刺入土地中支撑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息,来换取极其短暂的片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