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荃湾警署报案室的记录中,我找到了你母亲的报案记录。」傅良涛徐徐地开口说道,他与许静嘉再一次并排坐在上一次会面的圣堂之内。
傅良涛在齐正平提供的录像中,观察到许静嘉母亲前往医务所反对时,曾经向齐正平出示过一张小卡片。
傅良涛透过提升录像的清晰度,发现许静嘉母亲向齐正平展示的是一张报案卡。卡上所显示的日期是二零一四年十月三日。傅良涛按照报案卡上的编号在荃湾警署的档案室里找到了报案记录,而备注一栏只写了「滋扰」两个字,报案人则是「王靖蕾」──许静嘉母亲的名字。
与当日当值的警员沟通过后,傅良涛对那个警员的惯常处理手法进行过了解。情况就如傅良涛所知道的一样,刑事案件必须由事主亲自立案,而且许静嘉的情况并不涉及金钱及利益损失,所以一贯的处理手法就只有记录在案。
傅良涛看着许静嘉波澜不惊的侧颜,接着说道:「你害怕报复。这才是你一直以来不开口的真正原因!
犯人不止一个人。你在口供室里提及香港有关案件的判刑,并不是因为觉得判决不公允,而是因为犯人花在你身上的时间远长于相关的刑期,犯人刑满出狱之后继续缠绕你的可能性相当高。偏偏要找到你和你的家人具体位置,对犯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害怕举报会触怒对方。不管是胜诉败诉,犯人都会在之后的时间里变本加厉地针对你。」
许静嘉听到这里,知道傅良涛手中已经握有了相关的证据,她也无从反驳。
许静嘉遂也不否认,只淡淡地说:「举报案件并不是我的意思。
是我妈背着我偷偷去的,我也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了这事。那时,我还庆幸过因为无法提供证据,警方不能作出跟进。」
听到许静嘉的话,傅良涛忽然想起了昨天走在风中的庞季同。大风吹来时伸手去挡本是人之常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许静嘉连挡都不挡一下了?
挡与不挡是人的天性,大部分的人都像庞季同,心有不甘,遇上不平,会自然而然的反抗。
也有些人像傅良涛一样,天生心宽,但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多。而心宽这东西也不是想要装,就能够装得出来的。如果不是真正能够放下,心中的不甘、压抑长年累月地积压着,人的情绪和身体都会扛不住。
傅良涛彷佛看到了许静嘉转变的过程。因为庞季同到幼儿园查访的结果分明显示,许静嘉是一个会跟上级辩驳、会据理力争的人。不过,似乎用的方法不对,对象也不见得正确。
那时的她,像极了一个不自量力地想向风作出微弱反抗,结果却还是被风呛到的人。
难道正是因为这样,许静嘉慢慢领悟到,自己的力量太渺小,根本无法跟风对抗,所以才选择放弃?
想到这里,傅良涛复又说道:「除了这一点以外,你的病情也是你不开口的原因。
半工半读算不上是轻松的事,而当时大学提供的选择并非只有一个。你选择的自负盈亏课程,比衔接学士学位课程学费较高、课业较重,而后者更是只需要九个月就能完成。我相信即使你不是想要为自己拼一个前程,也是想要求一个安稳的。
让你像现在这样闭门不出的原因──
除了你的病情已经对你的日常生活构成影响,我想不到任何其他原因。」
傅良涛的语气诚恳,话里话外都向许静嘉展示出她能够向他求助的态度。
良久,许静嘉才叹道:「傅sir,举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傅良涛一愣,没有想到许静嘉的说法,与他所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在傅良涛怔忡之际,许静嘉逻辑清晰地缓缓说道:「假设你推测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由举报开始直到审讯结束期间,我说过的话的真实性需要不断交由其他不同的人来判断、质疑,接受一场又一场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审讯。
经过这些波折,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我获得胜诉。然后,犯人在刑满之后更加毫无顾忌、锲而不舍地针对我。」
傅良涛明白许静嘉在说的是什么。
即便只是一般人,在审讯过程的期间都难免精神受压、不断受到外间的质疑。以许静嘉的状态而言,那的确是一个相当艰苦的过程。
到了最后,如果法庭否定许静嘉的话的真实性时,她还得再添上一个「哗众取宠」、「利用他人同情心」的标记。
正当傅良涛思忖着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时,许静嘉又说:「假设你的推测都是真实的……
我自己寻求一个可以相对不受他们骚扰所影响的方式生活,无论怎样,也绝对比你的提议更好。」
傅良涛垂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绘本,霎时明白了许静嘉所说的,正是她现时的生活方式。
「这样的方法,难道不算是妥协吗?」傅良涛问。
许静嘉却没有回答他。
傅良涛低头沉思,毕竟许静嘉能够妥协,他却不能。查了这么久,李秉德和周穆清的案件必须有一个解决。
傅良涛遂建议说:「这样吧,你作我的线人,给我提供我需要的资料。我不会向其他的人透露你的身份,也不用你出庭作证。我会循你所提供的讯息进行调查,尽量不将跟你有所牵扯的证据呈堂。
作为回报,我会在力之所及情况下,帮助你摆脱他们。当然,我的帮助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违法。」话虽如此,这个方法并不能保证许静嘉所做的事,不被犯人所发现。
许静嘉没有想到傅良涛竟然没有否定她的方法,她的视线在傅良涛的脸上转了一圈,似是在衡量傅良涛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好一会儿,才听许静嘉说:「好吧……为了些些……」说到末了,她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
既已达到这一次会面的最终目标,傅良涛也不急着立刻向许静嘉问话。傅良涛看着许静嘉的视线再次转向前方,不由问道:「你这么相信他,为何不让他救救你?」
许静嘉答道:「他已经救了我。
父母之爱子女,自然是想要为子女遮风挡雨。然而,有些事情必须经历,人才能成长为更好的自己。既然时候未到,我便安静等待。唯有时候到了,果子才甜。」
傅良涛看许静嘉答得认真,不由讶异地问:「你参与聚会,难道不是因为迫于压力需要找对象吗?」
许静嘉浅浅一笑,半真半假地答说:「傅sir,我以为你这么聪明,应该分得清那些话是推讬,那些话是真心实意。」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傅良涛的理解,许静嘉的笑意与往常略有些不同。
许静嘉的脸仍直视着前方,傅良涛却下意识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也就忘了考究许静嘉那似是而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