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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第1095章 人心思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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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兴十五年八月,上党陷落的消息传到许昌,魏国大将军曹爽大怒。

  以冀州刺史孙礼援助上党不力,导致上党陷落为由,罢了孙礼的官职,贬为庶人。

  然后曹爽又意欲让同乡桓范接任冀州刺史。

  而且桓范性情暴烈,虽有才干,却又常恃才凌人。

  夏侯氏被曹叡猜忌后,夏侯楙被曹叡召回洛阳,桓范以征虏将军、东中郎将的身份,使持节接替夏侯楙都督青、徐诸军事。

  任内与徐州刺史邹岐有房屋纠纷,曾意图用使持节的职权斩杀郑歧。

  桓范得知曹爽有意让自己出任冀州刺史而不是冀州牧。

  而原冀州牧吕昭乃是镇北将军,而自己连个将军号都没有。

  桓范认为自己是受到了侮辱,谓其妻仲长氏曰:

  “我宁在朝中当九卿,向三公长跪耳,不能为吕子展(即吕昭)之下也。”

  孙礼之前的冀州牧吕昭,出仕在桓范之后,且桓范自认才高于吕昭。

  如今曹爽让他到冀州任职,官职却是连吕昭也比不过,这让他如何能服气?

  桓范的妻子仲长氏颇有见识,劝他说道:

  “君前在东督青、徐二州诸军事,欲擅斩徐州刺史,众人谓君难为作下。”

  “今大将军以君为同乡,故而令君出任冀州刺史,实乃信君是也。而君复羞为镇北将军之下,是复难为作上也。。”

  “若君上下皆难为,日后何人愿意与君作同僚?”

  桓范本是向自己的妻室抱怨几句,没曾想妻室竟是说出这番话来,直接就戳到了他的痛处。

  性格暴烈的桓范在恼羞成怒之下,当场就是大骂道:

  “汝不过一妇人耳,知道什么?”

  骂毕,犹是不解气,直接就是转身拿下墙上挂着的佩刀,反手拿刀,以刀柄向着仲长氏的腹部打去。

  仲长氏没有想到桓范竟是说打就打。

  一时没有防备之下,腹部当场就被刀柄撞了个正着。

  只听得她惨呼一声,被撞倒在地。

  同时以手捂住腹部,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

  桓范本还想打第二下,但看她这个模样,不好再次下手,于是哼了一声,直接转身就走。

  仲长氏伸出手,想要叫住桓范,张了张嘴,却似是被耗尽了力气,最终竟是叫不出声来。

  直到桓范离开之后,仆妇这才敢过来扶起主母。

  “夫人,你流血了!”

  扶起范妻的仆妇看到主母下身襦裙竟有血迹渗出,不禁惊呼。

  范妻捂着腹部,有气没力地说道:

  “快,叫医工……”

  还没言毕,就晕了过去。

  原来范妻已有了身孕,桓范这一击,非但让她堕胎流了产,同时还导致血崩不止。

  不过两日,范妻就血崩而亡。

  桓范借口处理亡妻丧事,拒不去冀州上任。

  尚书选曹郎许允得知此事后,前去劝说曹爽道:

  “桓元则(即桓范)出仕在吕子展(即前冀州牧吕昭)之前,且才干远超吕子展。吕子展以镇北将军身份,出任冀州牧。”

  “而大将军却让桓元则在吕子展之后出任冀州刺史,更无将军号。”

  “大将军此举,不啻告知世人,在大将军眼里,桓元则远不如吕子展,此非用人之道。”

  曹爽此时正是收买人心之时,许允乃是出身冀州许家,与清河崔氏不相上下。

  而桓范则是出身谯郡龙亢桓氏,同样是地方大族。

  而且桓范虽然不像台中三狗那样与曹爽关系亲密,但作为曹爽的同乡,却同样是受到曹爽的信任。

  曹爽拉拢桓范,实际上是在拉拢桓氏,也是在巩固自己的老家地盘。

  这就是他为什么想要让桓范去冀州的原因。

  此时曹爽一听到许允的话,这才恍然大悟,于是问道:

  “桓元则有大才,吾早知矣,没想到他不去冀州,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那吾当如何是好?”

  “河北之地,素来是由镇北将军出任。吕子展既归朝,自是不好再任镇北将军,可让他另任他职。”

  言外之意,就是至少不能让桓范屈于吕昭之下。

  曹爽闻言,点头道:“言之有理。”

  于是他重新启奏天子,让桓范迁镇北将军,领冀州牧。

  桓范得到任命之后,果然如许允所料那般,动身前往冀州上任。

  曹爽得知桓范接下了冀州牧一职,高兴对许允说道:“一切如君所料。”

  许允谦虚道:“允不过是恰好知晓桓元则所思罢了。”

  为何许允知道桓范的想法?

  不过是因为许桓两人乃是世交好友。

  早年许允娶卫尉阮共之女为妻,拜完堂入洞房后,许允这才发现阮氏女奇丑无比,吓得他连忙跑出新房,不敢呆在里面。

  许家诸人深以为忧,但无论怎么劝说,许允就是不肯再踏入新房一步。

  后来桓范来访,阮氏女得知后,高兴地说道:“桓郎来访,吾则无忧矣,彼必劝阿郎入新房。”

  桓范在得知许允新妇之事后,果然劝说许允道:

  “阮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既嫁丑女与卿,事当有因,卿宜察之。”

  许允听了桓范的话,当晚果然再次进入新房。

  只是当他看到新妇的容颜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拔腿又想向外跑。

  阮氏女知道若是让他再跑出去,这辈子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让他回头了。

  于是她眼明手快地拽住许允的衣服,死活不让他跑出去。

  许允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跑成,于是只得问道:

  “妇有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卿有其几?”

  阮氏女回答道:“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

  许允心道吾年少就名传冀州,难道汝不知耶?

  于是回答道:“吾百行皆备。”

  阮氏女伶牙俐齿地反驳道:“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

  堂堂名士许允,竟是被新妇问得哑口无言。

  再想起好友桓范的劝说,他登时就醒悟过来,不由地对自家细君刮目相看。

  于是嘛,当夜就在新房睡下。

  早年许允曾任吏部郎,期间举荐了不少同乡为官,有人向曹叡告发,说他任人唯亲,曹叡于是派虎贲去逮捕他。

  事情紧急之下,阮氏女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跟着跑出来,对许允说道:

  “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

  许允点头会意,见到曹叡之后,面对皇帝的质问,从容回答道:

  “臣之乡人,臣最是了解不过。请陛下派人检校称职与否,若不称职,臣受其罪。”

  曹叡检校之后,果如此,于是乃释。

  再看到许允衣服破旧,更赐新衣。

  许允被抓走后,许府上下皆是号哭不已,唯有阮氏女神态自若,安慰众人道:

  “莫要担忧,阿郎一会儿就能回府。”

  然后又亲自下厨煮了粟米粥。

  粥熟之后,许允果然回到府上。

  此事过后,阮氏女彻底赢得了许府上下的敬重。

  许允更是每在遇事不决的时候,都会与阮氏女相商。

  这日,阮氏女看到自家阿郎下值回来,极是高兴的样子,不由地问道:

  “阿郎今日何以如此高兴?”

  许允帮自己的好友升了官,又不能大肆宣扬,正憋得难受。

  此时听到自己的细君问起,自然是趁机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哪知阮氏女听了,却是叹了一口气。

  许允见此,不禁有些奇怪:

  “细君何以如此?”

  阮氏女说道:

  “依妾看来,桓郎在家避仕不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郎此举,却是把他推了出去,以后为报大将军之恩,桓郎君只怕要竭尽全力助大将军了。”

  许允有些不太明白:

  “大将军乃是先帝所定下的辅政大臣,元则与大将军又是同乡,自然是要助大将军,这有何不对?”

  阮氏女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

  “大魏的辅政大臣可不止大将军一位。”

  许允闻言,登时就是一个激灵,然后定定地看向阮氏女:

  “细君这话是何意?”

  “阿郎以为,以大魏与汉国相比如何?”

  许允下意识地就是回答:

  “大魏据天下正中,代表天下正统……”

  阮氏女顿时冷笑一声。

  许允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看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偷听,这才讪讪道:

  “汉魏两国,将来谁能一统宇内,谁能知之?”

  阮氏女再次冷笑:

  “关中一战后,天下大势已定,阿郎又何须自欺欺人?”

  许允大惊失色:“细君慎言!”

  “你我夫妻一体,何须遮掩?”阮氏女面不改色,“大魏据天下正中,已有数十载,然则为何这些年来,屡败于汉,连丢三州之地?”

  许允顿时哑然。

  “大魏坐拥十州之地,犹不能灭唯有一州之地的汉国。如今不过七州之地,难道反而能打败有四州之地的汉国?”

  许允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

  “以七州对四州,优势仍在大魏。”

  阮氏女又是一声冷笑:

  “若是司马太傅与曹大将军,二人能合力辅佐天子,齐心抗贼,阿郎此话,尚有可信之处。”

  “然则大魏现在人心涣散,两位辅政大臣之争,虽未摆在明面,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二者将来难以相容。”

  “故而魏汉两国之争,莫说是七州对四州,说是三州对四州亦不为过。”

  若是许允如同桓范那般脾气暴烈,听到阮氏女这一番戳心窝的话,万一拉不下面子,说不得就要再上演一出怒而杀妻的好戏。

  只是许允素来敬重阮氏女,他亦知道阮氏女说的是事实。

  再加上她对自己举荐桓范看似不太看好。

  于是低声下气地请教道:

  “那细君的看法是?”

  “妾的看法有二:若汉国先出兵向东,占据河北洛阳,桓郎君能逃过一难,则可安也。”

  “但若是汉国尚未出兵,大魏两位辅政大臣就先分出胜负,则桓郎君怕是有牢狱之灾。”

  许允大惊:“为何?”

  “以桓郎君与大将军的关系,就算是丢了河北之地,桓郎君最多不过是丢官而已。”

  “而两位辅政大臣相争,阿郎以为,谁会胜出?”

  许允犹豫不能言。

  “阿郎不敢言,那就由妾来说。大将军初掌大权,就如此放纵,只怕迟早会失去人心。”

  “司马太傅身为四朝老臣,声望过人,又掌精锐之士,只待时机成熟,登高一呼,大将军何以当之?”

  “大将军身为宗亲,就算失去辅政之权,犹可为富家翁,但依附大将军之人,怕是难逃清算。”

  “故而妾才言,若局势真如妾所言,桓郎君恐有牢狱之灾。”

  许允身在尚书台,自是知道“台中三狗”为谋私利,不惜轻易改变法度,已经开始有人心生怨恨。

  许允平日虽也觉得有些不太妥,但还未往深处想。

  此时一听到自家细君的分析,登时冷汗直冒。

  他失声叫道:“真要如此,那吾不是害了元则?”

  他后悔地一跺脚,“不成,吾得写信给元则,让他辞了这冀州牧才好!”

  阮氏女一看,连忙拦住他:

  “不成,桓郎君一直不忿自己屈于吕昭之下,如今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又岂会轻易听从阿郎之言?”

  “阿郎此番去信,怕是非但不能劝阻,反而让他心生嫌隙。”

  许允想起前些年,自己好友督青徐两地的时候,就被徐州刺史告发而免官。

  后虽又被举荐为兖州刺史,但因为与吕昭的矛盾(原冀州牧吕昭乃是兖州人士),在兖州亦是不太得志。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过来,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不可能轻易放弃。

  想到这里,许允不由地连连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阮氏女见状,反过来安慰他道:“此不过是妾的猜测而已,阿郎何须如此?”

  许允坦然承认道:“细君每言必有见地,吾安得不担心?”

  他看向阮氏女,“倘若将来当真如细君所言,吾当何以救元则?”

  “倘若阿郎相信司马太傅能胜出,何不趁早取得太傅的信任?若是能在太傅面前立下功劳,何愁没有机会救人?”

  这不就是提前站队么?

  许允听到阮氏女的建议,又开始犹豫起来。

  在这个时候站队,可以说是以自己后半生政治生涯为赌注的豪赌,容不得有一丝错误。

  “让吾好好想想。”

  “汉国取得关中不足一年,太傅与大将军也还没有撕破脸皮,阿郎至少还有数年时间,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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