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相国堂书房的灯光,却仍旧亮着。
田单端坐在书案后,执笔批阅着奏折,婢女在一旁煮茶侍奉。
田邦坐在左侧的案几后,放下手中的卷宗,将婢女挥退后,看向田单,认真道:“父亲,你真的打算,要对卫国出兵了?”
田单刚批完一份奏折,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腕,挑眉看了田邦一眼,不置可否地道:“你认为呢?”
田邦想了一想,凝重地道:“卫国一直以来都是魏国衔在嘴边的一块肥肉,被魏王视为禁脔,攻打卫国,几乎等同于虎口夺食!因此除了需要考虑到周边所有国家的动作,尽量拉拢以外,如果要打,就一定要速胜!在魏国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卫国拿下,然后立即采取守势,消化卫国,拉拢韩国、楚国,震慑燕国,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这里,田邦又有些犹疑地道:“只是……此战只有在准备阶段的时候,不让他国间谍打探到丝毫我军队、后勤调动的情报,方能有把握瞒过魏国,否则一旦齐魏开战,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田单摇了摇头,虎目凝视了自己的儿子片刻,揶揄道:“所以说了一大堆,你还是主张,不战?”
田邦急道:“父亲,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齐国的情况,我们齐国可不是卫鞅变法后的秦国!律法松散,人员复杂,世家大族各怀鬼胎,在我们齐国的这片土地上,任何风吹草动,又何曾瞒得了谁?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今他国知我易,我知他国难,变数太多,后果难料,此战殊为不智啊!”
田单不为所动,沉声道:“此战理在我,曲在彼,发兵的理由足够充分,又何须阴谋,自当用阳谋,以堂堂正正之势压之,既然出兵一事瞒不住,又何须隐瞒。卫国国小不足为虑,此战,当孤立魏国,以外交制胜!”
田邦脸上担忧之色不减,仍旧劝道:“大国征伐,不在乎对错,只在乎利益,方今天下,秦赵方衰,其余国家又如何能够容忍我们齐国重新崛起?父亲,儿认为,此战应三思啊!”
田单摇头笑道:“奈何吾儿竟不了解为父?”
田邦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田单。
田单沉声道:“我又岂能不知,我们齐国藏不住秘密,但为父正是要大张旗鼓地备战,昭告天下,曾经的东方大国齐国,又回来了,我倒要看看,各国到底会有些什么反应,邦儿,你还不明白吗?秦赵两败俱伤,正是我齐国重新崛起的机会,此战的重点,在于威慑,不在于扩土,在乎外交,不在乎用兵啊!”
田邦心中一动,咀嚼了一番田单话中的含义,试探道:“父亲的意思是,此战究竟战与不战,还要视外交反馈的结果来定,但我们齐国,应当在此时,亮明态度,以此观察各国的反应?”
田单颔首道:“然也!当今天下,各国皆是忧患重重,我齐国虽亦有隐忧,但终是修养了二十多年,难免让他国嫉恨侧目。此时亮明立场,方能趁势拉拢盟友,党同伐异,否则难免又遭孤立!三晋一向心不齐,魏国又常常首鼠两端,为韩赵不喜,趁此机会,若能进一步分化三晋,拉拢韩赵,安抚南楚,远交秦国,齐国可保安稳发展!”
田邦终于点头道:“既然父亲意欲在六国刮起一阵风,那么这人选是否已经决定?”
田单闻言目光微微闪动,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齐国朝政被世家大族把持,年轻一代的人才还是太过匮乏,在这样的时候,依旧不得不依靠我们这些老骨头,此次外交战对我齐国至关重要,绝不能所托非人,因此为父已经决定,此次一定要请鲁老头出山了!”
田邦迟疑道:“鲁夫子一向在东海逍遥惯了,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父亲有把握请他出山吗?”
田单也有些拿捏不准,沉声道:“鲁老头虽然孤傲,但到底还是爱国的,我相信他会答应的!”
田邦点头道:“父亲国务繁重,离不得临淄,鲁夫子那里,便由孩儿去请吧!”
田单颔首默认了,将目光放在田邦的身上,忽道:“邦儿年岁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放你出去历练一番了,此次出使,楚国的春申君那里,就由你来替为父联络吧!”
田邦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拱手领命道:“是,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齐楚关系一向维持良好,卫国与楚又并不接壤,只怕楚国也乐得看热闹,田邦此行只需劝得楚国两不相帮,便算完成任务,因此这个任务功劳极大,却并不非常困难。
最复杂的,还是三晋的动向。
田单笑着点头道:“好,至于三晋那边,便让齐雨这孩子,跟随鲁老头出去见识一下吧!”
田邦惊讶道:“父亲难道打算顺从大司行的心意?”
田单目光一动,道:“屯田制一事,让齐雨的才华初显,但他究竟是不是块璞玉,还需多方考察,倒是不妨先让大司行宽心。”
田邦一怔,点头道:“是,父亲,孩儿明白了!”
屋外风声萧萧,漏断人静,相国堂又重新陷入了安静的氛围中,田单和田邦各自专心处理着手中的事务,不再谈话,静谧的气氛中,只听见茶壶中的热气“咕嘟咕嘟”地顶着壶盖。
一名心腹走入书房,单膝跪地禀报道:“田相,兰夫人派人回禀,今夜行动一切顺利,城东北的刺客团伙尽数落网,齐少将军已经赶到并且接管,潜藏段府的那名刺客则被齐三公子所杀,兰夫人问,是否今夜就要见齐三公子?”
田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欣然道:“很好,那就让齐雨过来见我吧!”
那名心腹拱手领命:“是,田相!”便匆匆离去传命。
田邦目视那名心腹离去,讶然道:“父亲似乎对齐雨格外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