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醒来时已到掌灯时分,略一思讨,诸事滚滚而过。不及调息察看真力是否耗散过度,翻身而起,直奔魏硕仁的住处。
不想魏硕仁的房间早已清空,只有大烛高烧,名香缕缕,三五个童儿正在冲洗打扫。一见他到,便有童儿上前说道:“楚大侠不要担心,魏大侠已经移到别处去了,请跟我来。”说着头前领路,领楚青流来到另一处小院。
尚未进门,愚狼项慕羽已经出门叫道:“楚兄弟,真叫人想不到,这可是太好了,好到不能再好,没法再好了。药一下去,也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这老魏就不肯消停了,他是上吐下泄。泻2出来的东西,可是腥臭无比,那个味道,简直就是到了万年的茅厕。他是泄了又泄,吐了又吐,那间屋子,我看是废了。”
楚青流喜道:“好好,泄出来了就好,人醒过来了么?”
愚狼道:“人还没醒,不过脉搏气息全都好了许多。”
当夜魏硕仁没有醒转,次日白天仍没有醒转,但脉息确是不断转好。众人解毒无术,身边却各有将养的药物,就是魏硕仁自己,身边也带有世外黑神丹,众人便化开药物给他灌下,轮换着输入真气,以助药力散行。
就在这日夜间,众人各自散去,唯有楚青流一人看护魏硕仁。楚青流盘膝调息,正在渐入佳境,猛听身边魏硕仁长长叹息了一声。楚青流一心二用,原本就难物我两忘,赶紧收功,喜道:“大哥,你可醒过来了!”
魏硕仁复又长叹一声,过了许久,才道:“可累死我了。”
楚青流道:“累你就别说话,不要说话。”
魏硕仁就此醒来,且一日强似一日,服药之外,已能另进饮食。半月之后,便能起床行走,只是走出百十步便气息急促,且腹痛异常。显然体内尚有余毒未除,且已逼入脏腑深处,非药力可除。
这天项氏双奸、包洪荒约同众人携酒带肉邀慧晦野游,贺其伤势大好,魏硕仁走动不便,兄妹三人便在寺内对坐闲谈。梅占雪道:“你看慧晦大师,伤的也不比大哥轻多少,人家怎么功力还在,全都跟好人一样?”魏硕仁道:“尽说傻话,他那是伤,我这是毒,怎能一样?”
梅占雪道:“大哥,你不是说过尽可以运功化毒么?”
魏硕仁苦笑道:“我这丹田里头,一丝一毫的东西都没有,我的功力,已然一点都不剩了,就算想从头练起,也是不成的了。三妹,哥哥我成了废人了。”
楚青流道:“大哥,果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功力尽失又全然恢复的事,古来多有。”
魏硕仁道:“复与不复,有功无功,也没那么要紧,我这辈子,杀人还不够多么?这也是报应罢了。”
楚青流道:“大哥,咱们先不管要不要紧,我只是问你,你是否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去了你的余毒,恢复功力,你可不能说谎骗我。”
魏硕仁沉吟道:“有个地方,有个人,可以称得上神医二字,我这点毛病,在人家手里那是不值得一提。可有一样,我现今不能再到那个地方去,我答应过人家的,不能食言。”
楚青流笑道:“这里头必定另有一番了不起的事,不管能不能去,大哥你先说出来听听。”
魏硕仁扫了二人一眼,说道:“你甭打听,再打听我也不能说,那个地方不能去。”
梅占雪也笑道:“二哥滑头,大哥也滑头,不过还是大哥滑头。大哥,要是去了那个地方,他们就会杀人么?”
魏硕仁道:“当然会杀人。你也不用再问了,我不会再说一个字了。”
沉默半晌,梅占雪忽道:“大哥,我不跟你打听,不过我有个法子,能叫你带我们去,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法子?”
魏硕仁沉吟道:“你有法子?你能有什么法子?”
梅占雪道:“你得像模像样地问我,你得这么说:三妹,你有什么法子,跟我说说。这样问,我就说给你听。”
楚青流笑道:“我看还是三妹滑头,三妹,你有什么法子,就跟我说说。”
魏硕仁闻言起身,走出两步了,终于忍耐不住,止步问道:“三妹,你有什么好法子,跟大哥我说说。”
梅占雪过去扶他重又坐好,说道:“大哥,你就是不问我,我也会跟你说的。我的法子很简单,前日从众人身上搜来的各种解药都还没用完,我只要找项慕羽先生讨了来,照样配上两碗,我跟二哥一人喝一碗,也弄个功力尽失,成了废人,你就会带我们去见那个神医了。”
楚青流鼓掌道:“真是绝好的主意!”随即见魏硕仁颜色陡变,赶紧过去扶住他。
梅占雪却不管不顾,只是说道:“大哥,江湖道上,叩头结义,讲究的是什么?为的是个什么?不就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你半月之前那么样的一个人,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单武功没了,连志气也都没了。你愿意做废人,我也不敢嫌弃你,只是我跟二哥也一样也要做废人,这才能对得起结义二字。”
楚青流怒道:“三妹不要再说了!”又道:“大哥你不要在意,三妹只是说说,她不敢那么胡闹。”
梅占雪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要说不敢,也是你不敢。我只问你,我若是端了药来,你敢不敢喝?反正我是敢喝的。大哥已成废人,多走几步道都不成,他拦得住你,也拦得住我么?”
魏硕仁面色渐渐转向纯白,只是不停说道:“三妹,不可胡闹!不可胡闹!”
梅占雪哭道:“三妹没有胡闹,我看都是大哥在胡闹。”
楚青流连连点头,说道:“大哥,我看三妹说的很是。”
魏硕仁道:“看来这也都是天意,从来天意难违。二弟三妹,我算是怕了你们了,求医那就求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你们可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对这件事,你们一句话一个字不许再多问,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不能不听?你们若是能答应,明天后天,咱们就上路。”楚、梅二人大喜,连连答应。
晚间众人回转,便由魏硕仁说起求医之事。梅占雪相逼一事不便跟外人说,只说这位名医脾气太孤怪,不喜众人打搅。魏硕仁道:“就是二弟跟三妹,也都全要留在百里之外。”
慧晦道:“老魏,你这不是求医,是去求死。眼下这座鸿声寺,可说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别人的眼里。在座的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但那些使唤的童儿、粗汉,就连我也不能担保必定就没有外人的眼线。”
愚狼道:“你这个身材个头也是个大麻烦,走到那里都高人一头,怎么改装?难不成砍下一截来?若是功力不失,到了危机的时候,倒还能用用矮子功,成了这个样子,我是没什么好主意了。”
魏硕仁笑道:“难是难了点,不过总还得试上一试,不然今后就这样过日子,也是无味。”
楚青流道:“我倒有个计较,各位看看如何。大哥仇人不少,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高手,且不说没有苏显白大侠那样的人物,就算名门大派的一等好手也没有几个。这自然是因为真有本领的人都懂得自爱,不肯做无理之事。”
魏硕仁道:“二弟,你也把我说得太不堪了。”
楚青流道:“此地的朋友已散去不少,留下来的,不多不少还有三十五位。三十五人不妨分成三队,每队十来人,分头找到那些人的门上去,各位也不必跟他们动手,只要做出一副上门生事的样子来,也就够了。如此一来,不怕他们不纷纷回头自保,也就没功夫来追截大哥了。”
慧晦道:“不错,好一条围魏救赵的计策,攻敌所必救。”
楚青流道:“大伙也不必真的动手,做个样子也就可以了。大哥的事,各位实在不必全都牵涉在内。咱们说做就做,眼下就要想个法子,让那些童儿火工把这信儿给他们带过去。”
智狈道:“楚兄弟,若当真一个人都不杀,这戏可就太假太假了,还是要杀上一个两个的。”楚青流道:“也好,但尽量还是少杀为好。”智狈道:“那是自然,杀人很好玩么?”
楚青流道:“大哥功力尽失,阅历眼光却还在,有他提点,我和三妹未始就不能维护大哥周全。”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回房,收束行李,或是座谈话别,丝毫不避下人耳目,照理推想,必定早有人将信传了出去。次日,众人纷纷上路,夜间,魏、楚、梅三人各骑马匹,离开鸿声寺,向西南行去。
楚青流梅占雪谨守前言,路上一字也不再多问。魏硕仁说走即走,说停即停。走出五六天了,倒也安稳得很,三人俱都放心不少。
魏硕仁熟识地理,绝不走大路官道,若非万不得已,连大的镇店也甚少停留,晚间便在乡民家中留宿。魏硕仁难以行走,唯有骑马坐船,三人不是卖马雇船,便是弃船买马,好在银钱二字对三人来讲决然不是什么难事。
行至苗乡的南明河畔,三人照例雇船。当晚夜色甚好,三人披了衣服在舱外闲坐,命船家连夜行路。梅占雪道:“日脚过得真是快,这又要到中秋了。”
楚青流道:“你这是想家了。”梅占雪道:“我才不想家,家里的人,我爹我哥还好些,我那个娘,烦人的很。整天不是说这个嫁人了,就是说那个嫁人了,就我一个人无用,白吃他们家的米饭。”楚青流道:“那也是为的你好。”魏硕仁并不多话,只是咳嗽了两声。
梅占雪道:“为我好?我怎就觉察不到呢?”
魏硕仁道:“三妹,你们来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