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庙格局不小,却也容纳不下这许多人,好在庙后的高坡上植有十来株粗可合抱的高大银杏,枝叶绵密交接,实在是个上佳的凉棚,来客不待有人说,不约而同的都到林中聚齐。
楚青流一行人来到林中时,纪清寒苏夷月早已到了,正跟身边的人寒暄,楚青流并不认识,想来都该是衡山跟沂山的朋友。
边远的一个僻静之处,卫远人公琦和那个虎子远离人群并肩站立,不言不语。三人虽不曾象智狈所说的那般狼狈,所谓的“血乎漓拉”,却也一眼就能看出身上有伤。
他们突遭大变,在望海庄折了三个人,眼下骨灰还都带在身边,预备带回昆仑山安葬。他们在中原没有朋友,也没人搭理他们。他们尾追纪清寒许多天,来到此地,眼看她周围朋友环绕,知道不是硬拼的时候,只好静观其变。
楚青流先跟大哥晦毁他们打过招呼,孤身来到卫远人跟前,躬身行礼,说道:“卫师叔,二位师兄,庄上的惨事,我昨晚已经知道。请问卫师叔,眼下的事该当如何去做?”见面以来,他这还是首次称呼“师叔师兄”。
卫远人气量风度颇好,并未以口舌相讥,沉吟道:“楚师侄,这事该怎样办,我也没有什么成算,定事也不是我能决断。须得见了公师兄吴师兄,请示他们二位。吴师兄虽说遵守师命东来,却并未被开革出昆仑派,他也未自立门户,如此望海庄就还是昆仑一脉,九华山望海庄跟昆仑山拂众峰虽说相距遥远,还是一脉相连。”
“说起来,有人登门闹事,擅杀我派门人,二百余年来也不是从未有过,但能逃脱我派追杀、杀人不用偿命的,还真是没有过。这事日后必然要有个了断,但也不争在今日,你尽管料理别的事,先不用管这一层。”楚青流道:“多谢卫师叔指点。”
公琦道:“楚师弟,我们两人跟卫师叔身上都有伤,动起手来也只怕徒成累赘,就不能帮你了。”楚青流道:“公师兄请放心,今天的事,也未必就能弄到那种地步。”又客套几句,才来到纪清寒苏夷月跟前,梅占雪见了,也跟了过来。
楚青流见人实在是太多,不便讲话,说道:“纪道长,请你过到一边来,我有几句话要请教。”纪清寒道:“有话还非得避开人说么?鬼鬼祟祟的。”话虽这么说,还是带着苏夷月跟二人走向僻静之处,楚青流实在不好连苏夷月也避开,只好任她跟过来。
纪清寒边走边向梅占雪道:“你是谁?”楚青流道:“她是我三妹。”纪清寒似乎不满,轻哼了一声。梅占雪道:“我不是他胞妹,也不是他师妹,我是他义妹,他是我二哥,不过二哥说了,他要象对亲妹那样待我,我也象亲妹那样待他。”
纪清寒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傻瓜!我看你比月儿还大了一点,却没有月儿一半懂事。傻瓜不少,傻到你这种地步的,也真是少见。”梅占雪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当面说她傻,也不知自己怎么一见面就会惹了这个道姑不快,竟然无言以对。纪清寒毕竟不愿跟小姑娘多起争持,也就住口不说。
四人来到人少之处,楚青流道:“纪道长,你看咱们能不能将这事先放一放,等见过了家师,有了确信后再作打算,好不好?”
纪清寒道:“什么这事那事的?你说话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尽可以明说吴抱奇纠缠苏夫人,因而引出这场打斗来。我跟你说,月儿昨晚上已经想明白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还想不让人说,那只能是自欺欺人,她已不怕有人再说了,所以我才说这孩子懂事呢。就算这事是假的,他吴抱奇纠缠不休,闹到今天这样江湖上无人不知,这总是实情,也就不能饶了他。”
梅占雪忽道:“照我看,将事情闹到无人不知的,正是你纪道长,若不是你在望海庄大开杀戒,这事又怎会无人不知?你这样闹腾,安的是个什么心?你当别人都不知道么?我傻,可还有不傻的人。”纪清寒颤声道:“那你就说说,我安的是什么心?”
梅占雪冷笑道:“你嫉妒!你嫉妒文女侠,你对苏显白苏大侠念念不忘,你实在容忍不了苏大侠的夫人再改嫁他人!这还要我说么?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么?也不知是我傻还是你傻。”一番话只听的楚青流手心出汗,他从未想的这样深远曲折,也万没想到只是先过来打个招呼,竟会弄到这种地步。智狈说纪清含不能忘情于吴抱奇,还能说是笑话。梅占雪却说纪清含早就钟情于苏显白,在他死后还要极力去维护,相比之下,更叫人难于忍耐。
这话从一个青年女子口中说出,跟智狈那种人说出,分量又自不同,若是任由这话流传,纪清寒纵然自杀,也难洗脱自己。她面孔头颈俱都涨红,一手紧紧按住剑柄,说道:“月儿,我不能以大欺小,你替我杀了这丫头!”她一见之下就已明白,凭苏夷月的武功,取梅占雪的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难。
苏夷月并不出剑,笑道:“师伯,你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我有办法叫她住口。梅姑娘,我问你,结亲之事,我师祖她老人家也不赞同,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我师祖也对我父亲念念不忘?梅姑娘既不傻,疑邻窃斧的故事总该听说过。自己家里丢了斧子,怀疑是邻居的儿子偷了去,心中有了这个成见,再去看那个儿子的一举一动,就觉着无一处不象是做贼的。后来在自家里找到斧子,再看邻居的儿子,就不再象是做贼的了。这都是人之常情,也不值得咱们嗤笑。”
梅占雪道:“你要说掌故,也该说点新鲜的。”
苏夷月道:“可笑的是,有些人家里根本就没有斧子,还要怀疑别人偷了她的斧子。是她自己想偷别人的斧子,却怀疑别人偷了她的斧子。”
梅占雪道:“胡说八道!”
苏夷月道:“梅姑娘眼下深陷情海,情关难破,所以看人看事都不免要从一个情字着眼,以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我说的怎样?还要我再说下去么?”纪清寒道:“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夷月道:“梅姑娘,你眼下痴迷上了一个人,却又不敢明说出口,只能隐隐约约地试探,可人家就是不明白。你毫无办法,正所谓求之不得,念念不忘,你也就以为世上的人全都跟你一样。你不知道,世上除了一个情字,还有好多好多事。就算是情字,也未必就只有你所想的那种情。”
梅占雪道:“你说完了么?”
苏夷月道:“还没有。刚才你那番胡话,要是再敢跟一个人说起,我必有更厉害的话要说,不难叫你无地自容。你这就得向我师伯赔礼。”
梅占雪道:“我要是不道歉呢?”
苏夷月道:“那样的话,你心头所想之事此生就再也难成,你要不要试试看?你就算是转脸逃走,不听我说话也全然无用,我有的是恶毒法子。”
梅占雪道:“我就等着看看你的恶毒法子,我不道歉。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你说,我心头所想到底是什么事?不会是你心头所想之事吧,那也好得很呀!自古以来,嫁给仇家的,也不是没有过。智子疑邻的,只怕是苏姑娘。”
苏夷月道:“我才不会那么傻,替你说出心中所想。我只是告诉姑娘,刚才对我师伯的那份胡说八道,还是趁早收起来的好。楚少侠,你还是带着你的义妹早点离开,否则我师伯动气怒来,多有不便。”
楚青流眼见二人言来语去,只觉得片刻难安,趁机告辞,说道:“纪道长,还请你慎重考量,不要再弄出人命来,那就更难收场。”
纪清寒道:“我早已考量的清清楚楚,既然已经出了人命,也就不怕再多死几个人。”
梅占雪走出数步,回头向苏夷月道:“苏姑娘,我若是听到了什么谣言,也会有恶毒的谣言传出来,我就说苏姑娘当然要反对吴大侠文女侠结亲,至于原因么,我先不说,你自己想去吧。”掉头而去。
两人回到魏硕仁等人身边,慧晦双奸也早都到了,正在议论。自己这一方,也有三四十号人,楚青流未见过的居多,便又一一见过,述说谢意。魏硕仁的大名在众人中无人不知,又是楚青流的结义大哥,理所当然就成了诸人的首领,“南海大人”魏硕仁谦辞一番,也就欣然领命。
楚青流说了纪清寒不愿讲和罢手,智狈道:“这婆娘如此胡闹,我看就是少了个老公打她屁股。哪位仁兄有心讨老婆的,不妨报上名字来,过会咱们捉了这婆娘,今天就叫你们入了洞房。不过有一条,怕婆子的可不管用。”
一番胡话说得众人轰然怪叫,梅占雪心下欢喜,楚青流却惴惴难安,真不知这帮无法无天的人会闹出什么事来。
魏硕仁呵呵大笑,说道:“项兄的这个主意高明得很,可算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只是咱们先得作成了吴大侠跟文女侠的好事。想要说和亲事,那就不能只图痛快,放手多杀人命,大伙想想看,咱们若是杀了衡山跟沂山的人,那不是叫吴大侠跟文女侠为难么?杀人愈多,这场好事就愈难得成。”
慧晦道:“那个道婆却不会这么想,她只盼人死得越多越好,才好遂了她的心意。”
魏硕仁道:“她想,她还想得道成仙呢,但咱们却必定不能叫她想成了。稍时斗起来了,大伙可要小心,千万不能下死手,能活捉的最好活捉,不能活捉的也要打伤,千万不能打死了,一定要给他们留下一口气在。”众人轰然叫好,说道:“魏大侠说的很是,你两次独挑中原武林,这个名儿果然不是白来的,当真是有勇又有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