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宫门,顾莞宁心中泛起微妙难言的唏嘘。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眷二字,委实难料。一桩陈年旧事,就将元佑帝对她的欣赏器重摧毁得干干净净。由此也可见,将自己的荣辱全寄在他人身上,是何等的脆弱。
太孙似知道顾莞宁在想什么,悄然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阿宁,总有一日,我会坐到这世上至高的位置。世上再无人能左右你我的命运。
顾莞宁收拾纷乱的思绪,冲太孙笑了一笑,打起全部精神,应付接下来的这场硬仗。
果然,夫妻两个刚领着孩子进了福宁殿,元佑帝便不快地扫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将阿娇阿奕也带来了?”
孩子还小,那些污浊不堪的事,万万不能入他们的耳中。
顾莞宁神色镇定地上前,和太孙一起行礼:“孙媳见过皇祖父。孙媳离京三个多月,阿娇阿奕不肯离开半步,硬是要跟着来。孙媳也没办法,只得将他们都带来了。”
元佑帝还想沉着脸训斥几句,嘴甜的阿娇已经迈着小腿跑到了龙椅前,甜甜地喊了一声:“皇曾祖父。”
阿奕跑得丝毫不比阿娇慢,响亮地喊了一声皇曾祖父,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元佑帝:“阿奕想和娘亲在一起。”
元佑帝脸上的怒容顿时褪了三分。
阿娇伸出小手,拉着元佑帝的手摇了一摇:“皇曾祖父,你别生气好不好?阿娇害怕。”
这两个鬼灵精!
元佑帝哪里还沉得下脸,张口就哄道:“曾祖父没生你们气。”
阿娇眨巴着大眼,委屈地说道:“也不要生娘亲的气。”
阿奕立刻跟上:“曾祖父一生气,娘亲就得走了。阿奕不要娘亲走。”
元佑帝:“……”
元佑帝瞪了太孙和顾莞宁一眼。
太孙无奈地笑着解释:“皇祖父别误会。孙儿和阿宁从未教过他们说这些。他们姐弟每日都闹着要娘亲,阿宁一回来,他们都要跟着阿宁身边。孙儿不忍叱责孩子,只得带了他们进宫。皇祖父要怪,就怪孙儿吧!”
元佑帝从鼻子哼了一声:“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可怪的。”
也不理夫妻两人,先将两个孩子抱到腿上,逗弄说话。
两个孩子每个月进宫两回,对疼宠自己的曾祖父颇是喜欢,姐弟两个胆子也格外大。童言童语听得元佑帝舒展眉头,十分开怀。
虽然是无心为之,可一双儿女确实为顾莞宁增光添彩,也令元佑帝的心软了几分。
……
一盏茶过后,太孙主动将一双孩子抱出了福宁殿。
福宁殿里立刻清静下来。
元佑帝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然的目光扫过顾莞宁平静如常的脸孔,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顾氏,你好大的胆子!对付王氏也就罢了,竟连皇后的娘家也不放过。”
顾莞宁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地应道:“别人举着刀要杀孙媳,想毁了孙媳的名节,孙媳焉能束手就擒。不得已才选择自保,并无对付王家的意思。”
是王家主动找上门来,可怪不得她。
元佑帝冷笑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如果不是你,王氏的隐秘不会曝露,王家不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皇家也不会因此出丑。你一句自保,便将所有罪责推得一干二净!朕今日才知,你如此能言善辩。”
昔日所有的欣赏,都变成了今日的指责。
真是一大讽刺!
顾莞宁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皇祖父若执意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孙媳身上,孙媳也无话可说。”
“当日孙媳隐瞒生母不贞的隐秘,不愿顾家受牵连,不愿太子府沦为众人笑谈。皇祖父痛斥孙媳有意欺瞒众人。”
“孙媳还以为,皇祖父欣赏的是磊落坦荡从不遮掩之人。没想到,换了个人,皇祖父竟又希望孙媳保持缄默,任由人灭口。”
“孙媳惭愧,委实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令皇祖父满意。”
“还请皇祖父明示,以后孙媳到底什么时候该坦白,什么时候该隐瞒?”
元佑帝:“……”
这个顾莞宁,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被戳中了痛处的元佑帝面色变幻不定,在恼羞成怒翻脸和理亏隐忍一二中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昏聩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王氏之事,虽然是顾莞宁设局,却怪不得顾莞宁。如果不是王氏不贞在前又意图灭口杀人,也不会这一连串的事。
要怪也只能怪王氏和王家人,和顾莞宁有何干系?
谁也不能任人宰割不反抗吧!
元佑帝深呼吸一口气,淡淡说道:“罢了,事已至此,朕不想再深究。王氏死了,王家上下,朕也会严惩。他们敢行刺太孙妃,胆大包天,朕绝不会轻饶他们。”
顾莞宁立刻谢恩:“孙媳多谢皇祖父。”
至少,元佑帝还肯公正行事。
哪怕不是为了她,她也该感恩戴德。
“你不必谢朕。”元佑帝冷然道:“朕要维持天家体面,要为朕的长孙撑腰。总之,不是为了你。”
顾莞宁神色如常,宠辱不惊地应道:“不管如何,得了益处的是孙媳。孙媳总得谢过皇祖父。”
元佑帝看着顾莞宁的脸,便觉得堵心:“既是回来了,也不必再回去了。好好抚养阿娇阿奕,照顾好一双孩子。”
顾莞宁应了声是,不等元佑帝吩咐,便张口道:“若无皇祖父宣召,孙媳便不进宫请安了。免得给皇祖父添堵。”
元佑帝:“……”
确实添堵!
只看着那张平静如常的脸孔,便觉得心里憋闷。再被一句句不软不硬地话堵着,元佑帝心情好才是怪事。
“你知道就好。”元佑帝没好气地说道,随意地挥挥手:“宫中无事,你和阿诩带着孩子先回府去。”
再待下去,非被她怄得吐血不可。
顾莞宁应声告退,转身离开福宁殿。
毫不迟疑,毫无眷念。
元佑帝看着顾莞宁冷静决绝的背影,心里愈发气闷。
被他怒斥,被他冷落,失了圣眷。为何顾莞宁半点都不惊惧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