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县。
县南。
老屋。
小夫妻俩在屋后的树林里散步。
“七年前,我可真没想到我们住的屋子还会变成一个救死扶伤的地方...
而那些曾经连活都活不下去的孩子,居然能够都成长起来,救人的救人,保护县子的保护县子。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这才只有七年。
若是十七年,七十年,七百年后,又当如何?”
白山轻声感慨着。
他看着身侧美眷,心底忽地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
七百年后,若他故地重游,此间又是如何?身边又是何人?亦或...他也已埋了黄土,这里又成了别人的感慨之地。
白妙婵轻轻挽过他的手,如乖巧的猫儿般靠着他的肩膀,精致的脸蛋上因为体寒的折磨而显出几分蝶懒莺慵的神色...
春已过半,就算这小县子里曾经开过姹紫嫣红的花,此时却也随着风雨零落成泥,碾作尘芥。
“别瞎感慨。”白妙婵腆着俏脸,嗔了声,“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之前我们天天忙于生计,也没这么多感慨。”
白山道:“有道理。”
但这也只是说说而已,世上有道理的事多了去了,当一个人说出“有道理”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更多的意思其实是无奈。
就在这时,白山忽地感到脑海里传来稚生生的喊声。
“主人,主人~”
白山想起自己修行【猛虎啸夜篇】时收伏的那猛虎。
“主人,呜呜呜...我好想您啊。
可我样子太显眼,不敢入县来找您。
您让我照顾的那几個小娃娃,我可都是认真照顾了的,呜呜呜...”
猛虎抽泣。
白山本就是故地重游,既是重游,哪儿不是游?
于是,他便带着白妙婵漫步到了一处偏僻之地,招来云朵,循着脑海里的方向而去。
很快,云朵来到了县南的一处荒林里,微微飘在半空。
云上...
白妙婵半趴着,就好像趴在床榻边往下看着。
却见荒林里,一只约莫两米高、四米长的黑纹白虎正蹲在矮山头,神色威严无比。
而矮山头旁边,却是六只母老虎在围聚着,有的趴在黑纹白虎身下,有的正在舔着JIOJIO。
白妙婵攘了攘白山,调笑道:“你家老虎都比你厉害。”
白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奇道:“哪儿?”
白妙婵道:“人家六个娘子,你瞧瞧你,才两个。”
白山无语道:“哪有娘子盼着相公再纳几房的?”
白妙婵道:“我不介意呀,宁宁肯定也不介意...”
说罢,她轻声道:“宁宁大概猜到她没办法生,而我又告诉宁宁我也没办法生...我们俩觉得,得给你找个能生孩子的娘子。
得臀肥点儿的女人,这样才能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再过继一个给宁宁。既然那长公主不行,那我们就重挑个。”
白山:......
妙妙姐自从成了他妻子后,这措辞也开始变得狂野起来了...
此时...
白山俯瞰了一眼云下的猛虎。
猛虎霸气无比,然而传入他脑海里的声音却是“嘤嘤嘤,主人伱什么时候到,快救我”。
白山也不急着下去了,在脑海里奇道:“怎么救你?”
虎妖道:“我本想始乱终弃,但母老虎们看的太紧了,我哪儿都去不了...”
白山无语了下,在脑海里道:“你与你的娘子们回山吧,今后莫要为恶,庇护这一方水土就是了。”
“主人,你要抛弃中王吗?呜呜呜...”猛虎用流泪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可白云上白山却看到它依然那般地站立着,好像一个骄傲的永远不会低头的王。
虎妖的力量不过等同于人间的洗髓,而且...他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家庭,白山自是不会想着再带它离开了。
他如今境界已至灵婴境初期,若是遇到敌人怕不是都是能秒杀这虎妖的。
与其让它跟着自己送死,不如让它庇护一方百姓吧。
说罢,他就飘然离开了。
虎妖又喊了两声,知道主人心意已定,而它也确是有了自己的“族群”,便领着六只母老虎回盘山了。
在盘山里,还有三只母老虎,领着许多虎崽子在等它...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周边的老虎“慕名而来”,随着它这个山中霸主在四处狩猎。
虎妖自己也是矛盾的,它又眷恋着这样的生活,却也有些厌倦,在感到主人到来后便主动请缨了,然而得到主人的吩咐后...它便也如下定了决心似的,决意回山,好好儿统帅族群,总之是绝对不许吃人。
白妙婵看着白山养的虎妖居然带了那么多母老虎,心里只觉得好玩儿,两人调笑着,又返回了桃花县,在县上的云层里飘了一会儿,看了看此间的情况。
宋家已经搬走了,不知去了哪儿。
卢家也早不见了,想来当年勾结盗匪的事儿没让他们好受。
正看着,忽地白山距离桃花县不远的地方正扬起尘埃。
尘埃如墙,好似一道灰黄色的浊浪,被大地上的妖魔愤怒地激荡起来,奔腾着、咆哮着,往桃花县倾覆而来。
而这些烟尘中央,奔腾的却是一个个怪异的野兽。
这些野兽好像疯了似的,双瞳瞳孔焦距涣散,周身利爪、硬角、獠牙皆是得到了变异,而大嘴微微张开,残存的就食天性让它们口中的涎水一摞一摞地往下流着,在半空里拉出腥臭浊黄的液体。
这些怪异的野兽,就是因为地煞之气逸出,而变成的妖兽。
县口正协防的人们纷纷严阵以待。
“终于来了...”
“和这些鬼东西拼了。”
“保护桃花县!”
“对,我们身后还有家人,孩子!和这些鬼东西拼了!”
而县子里头,不少壮丁也纷纷抓着家里的锄头、菜刀、斧头之类的,往县口跑去。
谁都知道,现在“一个县子就是一个孤岛”。
覆巢之下无完卵,县子若被妖兽破了,之后就会有盗寇前来,间阴掳掠,烧杀抢夺,保不准还把人当两脚羊给剁碎了,做成粮食。
官府那本就不多的两百县卒早在之前的防御里死光了,现在就连知县都是无可奈何地守在府里,每日以酒灌愁肠,而那些当地小权贵的护院,南风小鸟拳武馆的武者也早已加入了协防大军。
在外来危险一波接一波冲击的情况下,谁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桃花县里竟是空前的团结。
“老岳,你这伤口是才刚愈合...可不能现在冲出去了!”
老屋里,红衣女人死死拉着布衣男子,然后又压低声音道,“而且...刚刚那个黑衣男人,他...”
布衣男人甩开红衣女人的手,道了声:“杀几个妖兽,还和我叽叽歪歪的...”
“你这是恢复的关键期!”
“就当病后康复运动。”
“老岳,你真是个没半点儿数的傻笔,你是怎么当上...”红衣女人欲言又止。
布衣男人沉默着没说话,
他叫岳屠,红衣女人叫伍红衣。
此时,岳屠冲出院门,看到在煎药的花晓霜,道:“丫头,借你家斧子一用。”
花晓霜瞥了一眼他全身缠着的绷带,道:“不借。”
岳屠:...
伍红衣看岳屠吃了瘪,对在煎药的花晓霜越发是看的顺眼,便拉着岳屠回屋,同时又轻声劝道:“那个人不是在的嘛...你担心什么?”
岳屠轻声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哪边的。”
伍红衣道:“这是京城里仙姑给的消息,仙姑可是你们的五号,你还不信呀?”
“仙姑...”
岳屠默然了下。
...
...
县口。
轰!!
好似是深海怒潮狠狠撞击在了堤坝上,发出闷雷炸响的声音。
妖兽闻到了人肉味儿,利爪铿铿而出,在暮色的光芒里闪着寒芒,开始杀人吮血。
而桃花县的形形色色的县民们则是化作血肉大墙,迎了上去。
各处交锋,捉对厮杀。
血肉纷飞,尘土激扬。
哀嚎怒吼,怪异咆哮,入耳皆是。
手提斧头锄头,一入这浑浑噩噩的尘埃,便是生死再不由己。
可却不得退,只有战。
无论是什么人,又是靠什么营生的,此时此地,却都是只有一个信念:击退妖兽,保护家乡!
“畜生畜生畜生!!给我死!”
“老张!!”
“杀!!”
“狗娘养的!!”
“杀!”
“吼!”
声音交杂。
韩阳,祝羽,鲁七三人背靠背,手持砍刀,形成了一个圆,他们腰间挂着一些小葫芦,这是之前随白妙婵学的。
白妙婵是他们心目之中的女神,所以在偶尔看到白妙婵腰间挂葫芦后,他们就生出了也挂葫芦的念头,随后在葫芦里则是放些调味品、美酒,以及...毒药。
其他小孩子们也有样学样,但韩阳霸气,只许他们这三个和花晓霜带三个葫芦,其他孩子只需带一个或两个,以此区别。
此时,三人早就在砍刀上涂了毒药,互相默契地配合着。
可数分钟后,三人也都有撑不下去的感觉。
这三个习武的少年都如此,其他人更是不行了。
韩阳忽地咆哮一声,血性大起。
祝羽却偷偷拉了拉他,“跑吧。”
韩阳吼道:“要跑你自己跑。”
祝羽点点头,转身就跑,他不是怂,只是不想继续这必死之战。
这波妖兽极凶,县口的防御应该是挡不住的,他现在撤退了,还能去县中进行后续的战斗。
他虽然练的是南风小鸟拳武馆的拳法,可却对出冷刀子很擅长,在巷战里最能发挥作用。
韩阳:...
一旁的鲁七憨憨地跟着韩阳继续打妖兽。
“难道真要死在这儿了吗?”韩阳心里暗暗想着...
他忽地想起了常和他拌嘴,常喊他“你个畜生”的花晓霜。
“不会,我不会死在这里!”韩阳咆哮一声,好像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热血涌动,继而抓着砍刀猛然前冲。
有利爪迎面扑来。
他持刀迎上。
当!!
刀锋利爪交触,发出金石交击之声。
韩阳抬手抓着那狼状妖兽的脖子,砍刀又快又猛地扎下。
咔!!!
狼状妖兽脖子被贯了个洞,飙出一条血箭。
可狼状妖兽却没死,而是猛地一扑,好像根本不知疼痛似的,任由脖子被砍刀贯穿着,继续往前扑出,要撕咬抓着砍刀的韩阳。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掠来,周边空气里卷起一阵狂风。
轰!
狼状妖兽直接被轰飞了出去,又在半空炸开。
韩阳只觉耳膜嗡的响了下,眼皮狂跳,再侧头看去,却见那黑影已经轰然远去,所到之处,抬拳挥手,但凡被触碰到的妖兽,尽皆是飞炸成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好像泼墨的画家,运着大毫从那朱砂墨砚蘸出血红的墨汁,又尽情地挥洒开去。
好像运钟的僧人,抓着撞钟高高抬起又狠狠落下,撞击在铜钟之上,而扩散雷音。
一道狂暴之气,顿时覆笼了整个战场。
而无敌的身影,则在这战场的每个角落穿梭。
韩阳怔怔地看着这道身影,眼中露出震惊和崇拜之色。
别说他了,所有桃花县里的百姓们哪个曾经见过这等的无敌身姿,一个个都是不动了,傻眼了。
太夸张了。
太可怕了。
一个人的力量,竟能强大到这等地步?!
众人心底生出强烈的敬畏和尊崇之心。
片刻后...
冲击而来的上百妖兽被全部轰杀。
烟尘散去,黑影转身,露出面容,那面容扫过韩阳、祝羽、鲁七等人。
韩阳死命揉了揉眼睛,露出不敢置信之色,紧接着一蹦三丈高,大喊道:“白大哥?白大哥...白大哥!!!”
三个少年都冲了过去,而县民们也纷纷围了过去,其中还有不少认得白山的。
“这不是宋家的姑爷吗?听出出海了,这是回来了吗?”说话之人口中的宋家只是已经离开了桃花县的宋家,而不是逍遥侯宋家。
“是县南的白家娃儿...以前在桥头帮人写书信的。”
“娃儿是真的出息了,这也太厉害了!”
“大哥真是太强了,这是加入了哪个江湖的大势力,学了一身本事吧?”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多谢!”
“多谢啦!”
人们议论纷纷,各种声音响起。
然而,白山看了眼地上不少百姓的尸体,神色却显出黯然,心里没有半点衣锦还乡的得意,他只是慢来了一小会儿,竟就死伤了这许多。
他轻声叹了口气,道了声:“怪我来晚了。”
随后,又道:“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
...
“白大哥,真不怪你,没人怪你,县子里都死了好多人了。这次要不是你,所有人都得死。”
“白大哥...多亏了你让我们去武馆学艺,否则...我们早就死了。”
“白大哥...”
三个曾经的孩子,现在的少年随着白山来到了老屋。
老屋院子外,白妙婵提早从云上下来了,此时也正悠悠走来,毕竟白山并没有打算让人知道他会腾云。
三个少年看到心目中的女神,又纷纷跑了上去,一脸兴奋和开心。
在被女神一一摸了头后,三人都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他们追着那远去的马车,看着车里的白姐姐和白大哥离开...然后音讯无踪,再未回来。
“韩阳还那么调皮和喜欢使坏吗?”
“祝羽是变壮了不少,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瘦了。”
“鲁七还是没变,依然憨憨的。”
三个少年都乖巧地像三只温驯的大狗,任由女神说着。
忽地,鲁七瓮声道:“白姐姐,剩子,狗娃他们,还有好些人...他们都没能活下来...是妖兽、流寇杀了他们...”
这憨厚的少年,神色里都是悲伤,他捏紧了拳头,似乎是在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朋友。
白妙婵还没说话,不远处的篱笆却是打开了,
紧接着,一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声音传来:
“不是妖兽和流寇杀了你的朋友!”
几人侧头,却见是个全身裹着绷带,头发凌乱的布衣壮汉。
那壮汉双瞳有神,正气盎然,好似两盏照亮夜色的灯笼,让心怀鬼祟者都不敢与他对视。
祝羽轻声道:“是晓霜前些日子救回来的一个大叔,在县外的河边遇到的,遇到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
韩阳大大咧咧道:“叔,当时你又不在这儿,我们都看到了,就是妖兽和流寇杀的。”
这布衣壮汉自是岳屠。
岳屠沉声道:“那妖兽和流寇是如何来的?”
韩阳顿时愣住了,祝羽,鲁七也愣住了,白妙婵神色未变,白山却不看那布衣壮汉。
岳屠慷慨激昂道:“天下动荡,起因何处?”
他嗓音里好似藏着风雷和火焰,短短八字,就如同燕赵悲歌之士,手执铁板,慷慨陈词。
然而,篱笆后匆匆走出一个红衣女人。
伍红衣拉着岳屠就往后走,“该换药了!”
...
...
半个月后。
黎明。
农舍里。
夫妻俩正在被窝里缠着。
白山搂着自家娘子睡得正香,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鸡叫。
白妙婵娇躯扭了扭,杏眼微微睁开,很快从迷离的琉璃色变得澄澈清明,她看了看还搂着自己的相公,伸手攘了攘他,“公鸡打鸣了,天亮了。”
白山道了声:“这鸡居然还没被吃掉?”
白妙婵古灵精怪地戳了戳他的脸,“你才被吃掉呢!”
白山本是稍作调息就可以一夜不眠的,但他不喜欢这样,便还是遵从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正常生活规律,原本的宋府没了,老屋也变成了病房,两人便住在了老屋附近的一个空房子里。
睡在这等乡下地方,只觉一切都接了地气,比起高贵精致的京城,其实也是别有风味。
人非草木,小夫妻俩本又是感情深厚,在这新的地儿又禁不住地试了几番云雨情,宝玉有警幻仙子授以法门,但两人关了门后却需自行摸索,其中自也有一番乐趣。
白山听到她说天亮,便起了床,见到白妙婵跪爬起来,要去接床榻边的衣裙罗带,他便又转身回去,把娘子按回了床榻,道:“你再睡会儿。”
随后,他就如普通人一般,外出帮忙分粥去了。
他虽是负债累累,可凡间的大米粮食倒还是买得起的,存了不少在芥子袋里,这些日子便是取了出来,交给花晓霜等人。
然后,不少百姓都来帮助,一早便煮了许许多多米粥,搭以简单粥蓬,分派米粥。
白山面带笑容的给百姓们分粥,可他心里却有些迷茫。
他知道这一切苦难因何而来,也知道这一切依然不会终结。
他在的时候,能护住桃花县。
可他若是走了呢,这里又会如何?
现在的县镇就如孤岛,吕师兄若想着寻一处炼丹,那也不是非常困难。
只不过炼丹需得药材们入得丹炉,吕师兄一边要维持着仙人形象,一边又要不动声息地把药材引入丹炉,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且...
根据长公主所说,吕师兄是被隐士会给拖住了脚步,以至于到现在还没炼丹。
“总觉得...对隐士会的好感更多一些...”
白山心底喃喃着。
暮色时分。
白妙婵和花晓霜她们在煎药,救死扶伤。
白山则是看着远处发呆,根据印种,吴王赈灾的队伍还在路上,他还能再继续混一段时间,可这些天他又悄悄去周边转过了,看到了无数悲惨的画面,他只觉心里的火和现在的身份冲突着,矛盾着,故而有些烦恼和茫然。
这种心灵的障碍若是久了,则必成心魔。
忽地,悲壮低沉的笛音从远处响起。
火红的晚霞好像冲天的厚重血河,淹没了一切轻浮的云朵,在静谧的大地尽头流淌着。
这笛音莫名地契合了白山心底的情绪。
他循音而去,却见到了在高丘上吹笛子的岳屠。
岳屠说他是个江湖中人。
他这么一说,白山也就这么一听。
他没再多说,白山也没再多问。
此时,这曲子却吸引了他。
他走到岳屠旁边。
那布衣大汉从外看已是好了不少,但有些伤不是能自然恢复的,即便是伤口愈合了,实力却未必能够“愈合”。
岳屠见他来,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吹奏着这长笛。
白山看着他,忽地想起小梅姑娘站在高高的巨石上,对着汪洋大海吹着六孔埙的模样。
但小梅姑娘的乐声空灵,哀婉,好像尘埃落定的悲伤。
岳屠的长笛里,却是辽阔,悲壮,好像风雷和火焰被捏在了胸膛里。
这让他又回忆起自己在黑暗里作画的场景。
九灵元虎的九颗头颅都是仰望着天空的,就好像是在地府里仰望仙庭的魔鬼。
岳屠越发雄壮地吹起了长笛。
白山静静闭目听着。
在这笛音之中,他的迷茫如同一阵薄雾被风吹开,散了一些,清晰了一些。
一曲吹罢,岳屠放下长笛,侧头看着身侧的男人,问:“有酒吗?”
白山道:“有。”
随后,他取出了芥子袋里仅剩的一坛烈刀酒。
这是“苍狼号”船长浪花赠给他的北方酒,是蛮子们喝的,是入口就如火焰的刀子在喉咙口绞动的酒。
两人对酌。
一言不发。
酌完,夜幕已经降临。
岳屠赞了声:“好酒。”
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高丘下,白衣仙子正一身药味儿站在星光里,眉眼带笑地看着白山,见后者酒气熏然地回首,便叉腰娇嗔道:“人家忙着煎药,你就知道在这儿喝酒,哼~~”
...
...
数日后。
深夜。
白山正与妙妙大被同眠。
忽地,他警觉地睁开眼。
他一动,连带着妙妙也醒了,后者裹着雪白的亵衣,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
白山轻声道:“外面有异常。”
白妙婵道:“你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白山知她有不少手段,便点点头,穿了衣裤,又裹上嬴凤仙赠的那件法袍,瞬间掠出。
屋外,县口方向,却见不少黑漆漆的人影宛如午夜里的幽魂,正在密密地窜入桃花县,继而绕着弧度,似乎在倾倒着什么。
白山略作观察,便知是火油。
显然,这些不知哪儿来的黑衣人竟要烧掉桃花县。
哪怕这县子里还有近千户人家,他们也丝毫不管。
哧哧哧!!
效率极高,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化作了一个偌大的火环,紧接着...却见一道天空骤来的狂风,横掠而来,让那火环生了空,化作一袭磅礴狠恶的火浪,重重拍击而来。
风随火势,烈烈而扬。
白山则有些愣住了,这分明就是小风暴符,而且保不准还是他卖出去的。
小风暴符虽是2级符箓,但却未必需要万象境后期才能使用,而可以通过聚灵符和灵石的使用来达到“点燃”小风暴符的目的,只是这个过程相比直接使用会慢上不少。
然而,此符配合火油,火焰用在这小小的桃花县上,却颇有几分“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这也说明了来人对桃花县的必杀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白山在看到火浪在半空时,便也从虚空里抓出一道完美的小风暴符,灵气点燃,挥射而出。
反正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他是桃花县的,而原本的“宋家”也把屁股擦得很干净,所以他丝毫不需要忌讳自己出现在这里。
轰!!
狂风顿时反冲。
那磅礴的火浪还在半空没落地,就被这一巴掌直接拍击了回去!
火浪落在桃花县外,顿时间,熊熊大火在黑暗里焚烧了起来,灼热的红色照的夜晚通明。
那诸多黑漆漆的人影显然都是愣住了。
这太意外,太突然。
紧接着,这些黑衣人却见月光和火光里一道玄袍身影凌空虚度,莅临在了县口楼阁的檐角上,正冷冷地俯瞰着他们。
黑衣人正要动手,却忽地有人挥了挥手,示意别动。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白山明灭不定的脸庞,忽地半跪在地,恭敬道:“见过白公子,小的实在不知道您在此处...”
旁边的黑衣人见这人如此,纷纷都傻眼了,紧接着彼此交头接耳了一阵后,纷纷跪地,成了黑压压一片。
“参见白公子。”
“见过白公子。”
白山微微侧头,却看到身后的火光里那些桃花县县民脸上的震惊、害怕和紧张,而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也是恐惧多于其他情绪。
他飘然而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黑衣人轻声道:“烟雨杏花巷。”
随后又道:“巷主特意交代了...见您如见巷主本人,必须行大礼。”
白山道:“那你们来做什么?”
那黑衣人犹豫了下,但很快便决定实话实说。
他是这批人里的首领,也是巷主在外的心腹,自是隐隐知道这位白公子的可怕身份,也知道“即便他们都叛变了,白公子绝不可能叛变”这样的事实。
于是,黑衣人往前爬了几步,小声道:“启禀公子,我们得到消息,桃花县里藏着隐士会高层,应该是隐士会的九号,代号血狮子。
血狮子受了重伤,境界跌落,所以巷主远程遥控,让我们来这里以大火逼出血狮子,然后配合宗门外援的弟子,设法击杀。”
白山看着远处的大火,双瞳里也映照着熊熊的火光。
如果不是他也有小风暴符,刚刚那一下桃花县怕是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吧?
黑衣人道:“既然您在这里,那...血狮子...”
白山道:“你们自去寻找吧,但别伤了这里的无辜百姓。”
黑衣人:......
他叩首道:“公子,血狮子狡猾,如果不放大火,他定然不肯出来。
我们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下落,而现在他又受了伤,若不趁他病要他命,之后便是难办了。”
白山微微闭目,他其实已经猜到血狮子是谁了。
毕竟...那位血狮子也没有隐藏他笛声里的愤怒。
白山再次强调道:“别伤了无辜百姓。”
黑衣人忙道:“是...”
随后又道,“若是巷主问起,还请您能够帮小的说两句话...”
说罢又连连叩首。
叩完几个头,黑衣人才肃然起身,挥手冷声道:“搜!!”
顿时间,挨家挨户的门扉被打开,黑衣人们开始了各种搜查。
可还未有多久,却听冲天的唳鸣响起...
一道黑影往县子侧边飞掠而去。
村中搜查的黑衣人顿时停下手上动作,往那道黑影追捕而去。
白山也没追,默默地坐在县口的石头上。
良久,许许多多的百姓都来到了县口,看着他,窃窃私语。
在百姓们看来,刚刚那些黑衣人肯定是穷凶极恶的凶匪,否则哪里会如此的残暴?
而那些黑衣人在看到白山时竟然还会下跪,这让他们感到恐惧。
紧接着,各种声音响起。
“多谢白公子救命之恩。”
“多谢白公子...”
百姓们的声音,伴随着一一跪地的声音传来,其中带着颤抖和害怕。
白山没有半点儿开心。